神代無白走神了。
不是字面上的,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她走神了。
思緒像是飄在高高的雲端上面沒有着落,曬着日光,快要融化一樣。
但她知道現在不是發呆放空的時機,于是狠狠一拽,才從一片空白柔軟的靜谧裡坐起。
啊,什麼來着。
大腦如留聲機回放,将事情一幀一幀串聯回憶起來,然後她感到了疑惑。
回放一遍,再一遍,再一遍。再多少遍都是這樣的結果——在一個非常非常尋常的午後,有人叫住她,她聞聲轉頭了而已。
她沒有感覺到任何惡意,也沒有任何殺意,所以她沒有防備的轉頭了。
可是,啊.....奇怪。
即便沒有預先防備,即便對方的速度再快,那迎面而來的災厄,也不該落在她身上才是。
她動了動眼球,右眼一片刺目的黑,于是左眼的視線落在被攫住的右手上,頓了頓又收回。
否認道,嗯,不是這個原因。
而是,她絞盡腦汁的,捕捉着那絲微妙的感覺,就像在一片汪洋中找一根似乎擦過臉頰的細絲,一瞬間就被卷走了,微弱的仿佛是她的錯覺。
然後再要找到它,如同大海撈針,模糊渺茫。
神代無白并不着急,悠悠閑閑的像是在釣魚,手指戳一戳又攪一攪的,唔了一聲。
像....她的自我保護機制失效、唔,不對,遲鈍了一樣?
半秒,足夠了。
風吹的她有點冷,她睜大眼,看着擋在面前的白色羽織,然後才反應過來那可能不是風,而是市丸銀沖過來的速度太快帶起的。
三番隊隊長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力道巨大,迫使她不得不松開神代無白的手,他對上對方震驚的視線,“市丸隊長.....?”
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在這。
市丸銀謹慎的用身體将她和神代無白隔開,他視線飛快掠過對方另一隻手中隐約露出的一管似乎已經空了的容器,背後才傳來少女慢吞吞的,像是反應遲鈍如同往常一般的和他打招呼。
“銀。”
比起平時她叫他的聲音要模糊含混很多。
市丸銀也是見情況不對先沖過來制住對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神代無白,他覺得雖然發生了神代無白似乎、好像受傷了這種很離譜的事,但人還好端端的站在那,不至于太嚴重。但那股在遠遠瞥到那截血染的脖頸後就纏繞着的不詳的隐約感覺——
他轉頭,“怎麼樣,沒事吧,無....”聲音戛然而止。
——在此刻成了真。
市丸銀喉嚨動了動,一時沒能發出聲音。
面前白發少女的右邊臉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就像是被潑了什麼強腐蝕性的東西,皮肉溶解,血肉搖搖欲墜的挂着,已經脫落的碎末合着血粘連在從下巴到脖子一帶上,紅與黑交雜,最嚴重的地方連臉骨都露了出來,對比起左邊隻濺到一串血的原先模樣,這半邊猶如惡鬼。
他視線落在少女的唇瓣上,.....怪不得聲音.....
市丸銀臉色複雜,他看着神代無白,一時不知是該震驚于發生了什麼她的臉居然毀成這樣,還是該對她都這樣了還一臉平靜的淡定道一句牛逼。
...至少從目前僅剩的另外半張臉上的神情看來,她應該是挺平靜的。
“你,”饒是市丸銀一時都有些語塞,比起當事人,他似乎更像是沖擊太大,大腦一片空白的那個,幹巴巴的,“發生了什麼事?”
他并不是認真詢問,這一句大抵就跟大部分處在震驚狀态,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的那些人和情況類似,順口一問,像是給情緒起鎮定作用而有的過渡。
但神代無白還頗為認真的想了想,搜了搜她的詞庫,覺得這大概是歸結于——“唔,意外?”
她不張嘴還好,一張口,再小的動作都能牽扯起面部肌肉,壞掉松散的那些組織肉沫啪嗒啪嗒往下掉,那将近一半已經被腐蝕的黏合在一起的嘴唇在已經亂七八糟攪和在一起的新構成的肌肉組織上撕扯出一道隐約的長長的血線。
市丸銀被這副碎肉簌簌往下抖的慘狀吓的趕緊攔住她,“别,你可别開口說話了。”
同時忍不住抽了抽眼角,“....【意外】?不是我說啊,你這話可别讓藍染隊長聽到,不然他會覺得你以前那什麼,遣詞用句白學了的。”
人證物證都在,明顯蓄意的事兒哪叫意外。
“噢對,藍染隊長應該很快就會來。”他心想幸好今天在靜靈庭的是藍染本人,不然他可處理不了。
他口中提到的人叫本欲掙脫的女死神停下了動作,愣愣的在那。
市丸銀一時有些頭疼,話是這麼說,但是五番隊隊長現在還沒到,當下這情況他也不好提前那人一步做什麼安排,畢竟這事兒吧,有那麼點牽扯到他們兩的私事,他就算和他們熟識,貿然插手也不好........三番隊隊長瞥一眼明顯陷入一種精神恍惚中的女死神,再為難的瞅着神代無白那副模樣,心想她這樣送去四番隊都沒得挽救啊。
“嘶。”他看着看着吸了口氣——替無白吸的,“你不疼嗎?”
“哎哎,别動别動,别張嘴了,我就這麼一問。”
噢。
神代無白配合的閉上嘴。
疼嗎?她僅剩的那隻眼眸眨了一下。
那是肯定的,灼燒的疼劇烈到心髒都在顫栗。
可是要放在她感受過的所有【疼痛】裡看,也就那樣。
比起渾身被由内而外的融化爛掉,差點變成一團肉泥的疼痛,這種隻是在表層的實在不算什麼。
比吃飯睡覺更熟悉的,與她生命為伴的老朋友了。
她挺久沒受過傷,一時竟然還有種久違的陌生和熟悉交雜,呼吸間的細小電流流竄,鼓膜振動,本能深處的躁動在迎合這位老友,血管裡噼裡啪啦的像是要沸騰,叫嚣着罪與血,想要親手沐浴摘取其他溫熱的心髒來平複這戰鬥本能。
唉。可是不行。
她不是在【過去】。
她漫不經心的瞥了眼對面被市丸銀隔開距離的女死神,按照她學到的說法,應該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怎麼反而犯人的整體狀态更恍惚波動呢。
她很快失去興趣般收回視線,完全不想理會,也完全沒有一點好奇對方這麼潑她一臉毀容玩意的動機何在。
她連擡下手指把她殺了的幹勁都沒,大概原本是有的,她并不是書上說的,唔,好人,善良的人,膽敢傷害她的,她自然無需對對方留情,不需要知道原因,不需要知道理由,既然抱着殺意惡意沖向她,那自然也該做好被她殺掉的準備,理所應當。但是像今天這樣,對方還好好活着的情況,倒不是神代無白突然大發慈悲,而是在受襲的那一瞬,那半秒,本該遊刃有餘的避開并處理掉對方的所有進程突然慢了半拍——至少從結果和表現上看是這樣的,那就是她好像就隻是太久沒“認真”,刀鈍了。
按照常理來說,似乎也很正常,就算是台精密的機器,過久不用也會有零點幾秒遲鈍的可能性,何況從構成上是血肉之軀組成的她呢,肌肉記憶,骨骼運動,她這把刀“荒廢”了百年,隻是慢了區區半秒,似乎也是正常。
等到劇烈的疼痛從臉上傳來,神代無白有那麼一瞬也是意料之外的怔愣。
意外之餘,比起殺了對方,她更在意自己的“遲鈍”,再之後市丸銀出現了,橫亘在中間,在她的思維裡,既然已經錯過對方“攻擊”她時反殺的那瞬間,那就過去了。
她心裡沒有什麼不滿或是怒意,因為她沒有正常性的認知,也沒有對容貌的概念,全然沒有意識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其實是極其糟糕惡劣的。
既然完全不在意,别說下殺手,她的注意力都不會多給幾分。
況且。
少女左眸有極細微的弧度,如同笑着一彎,其實——
疼痛在她看來,也是一種【快/感】,殘酷迅猛,強烈痛快,不同于性/事裡的,可都叫她沉迷喜愛。
她怎麼會殺了她呢。
“好吧。”市丸銀并未能捕捉到少女隐隐興奮的内裡,提議道,“要不你自己治一治?”
他還沒忘記神代無白具備一些離譜的能力這件事,雖然他也很奇怪以她的再生力不趕緊治愈恢複,都四分鐘過去了,衣領那都被血泡透了,愣是一副這樣殘容的擺在那——該不會犯了什麼重/口的惡趣味吧?
神代無白的話也不是幹不出這事兒。市丸銀一時也不好否認這個點。
無白對他搖搖頭,見他臉色一抽,以為他沒明白,把半分鐘前他才叫她不要開口的那句話給抛之腦後,“做不到。”
市丸銀哪想得到他一句話在神代無白那邊的時效性那麼短,眼見着她又是搖頭又是開口說話的,被嘩啦啦迸濺的血汁兒飛的眼睛疼,她那副樣子,說實在話,要不是他心理素質好,換個一般的人來都得吓暈過去。
可這視覺沖擊也别一直......等等,市丸銀一愣,她剛才說什麼來着,做不到?
他顧不得眼睛再被沖擊一次,正想向她确認。
而神代無白估計也注意到了腐蝕不斷掉下的血肉,碎小的倒也罷了,但是她明顯覺得好像有一大坨血肉在搖搖欲墜。
她下意識地就伸手想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