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在看到眼前景象時還是感到了心驚。

放在他腿上的少女，在幾秒前能稱之為少女，此刻卻不得不用上姑且二字。

原本白皙的肌膚上滿是青黑鼓起的脈絡，仿佛皮下的血管化作一條條猙獰的巨蛇，正在瘋狂的在血肉中橫沖直撞，每一條都是那樣粗壯，好像随時就要沖破那層脆弱的皮膚，不過須臾已蔓延全身，把原先雪白的軀體完全覆蓋。

脖頸上的脈絡正一點點突出，鼓出，猶如觸角一般繼續向上，堪堪攀到她下巴，還有繼續向上的趨勢。

她喉間發出含混又似獸般的咕哝，軀體繃緊。

如町茜所言，在封印打開的那一刻，她會先被那些危險負面的力量壓制吞噬。

任誰來看，都會覺得此時這具身體外在的少女模樣好似隻是一層皮囊，皮囊下是一隻随時都要撕破血肉的怪物。

藍染抱着她，所以比誰都清楚，此時她身體内的反應和鬥争有多激烈，他看向她胸口右邊裸露的肌膚，那上面成人手臂大小的洞非常顯目，稍早前為了防止新生的血肉和衣料粘連，他散開了她一側的死霸裝，此刻也就看得很清楚，血肉正在緩慢的蠕動着新生。

就算他沒有叮囑，她自己應該也知道要先把肺部修補，否則根本無法呼吸。

少女口鼻中還在咳嗆出混着髒器碎塊的血污，不能讓這些堵住口鼻，他一直注意着給她擦去。

明明傷口正在治愈，可男人的臉色卻依舊難看，他唇部的線條幾乎冷凝成線。

治療的速度跟不上她身體内部那些力量自我破壞的速度，毀滅的力量在此刻占據的壓倒性的上風，即便能治愈眼下身上所有的傷口，但在那之前，她會先一步被毀掉的。

他不知道她此刻是有多痛苦——究竟多大的痛楚能讓他的小姑娘頭一次在臉上露出忍耐痛苦的神色啊。

扣入地面的指節在瞬間斷裂，指甲翻起，指骨斷開，藍染抓過她隻在一瞬間就血肉模糊的左手，猛地轉頭看向她，“阿白！！”

他瞳孔睜大，震驚的看着她的面容。

那雙眼睛已完全不是他熟悉的模樣，眼白被濃厚的血色填充，太深的暗紅還在加深，好似眼眶内全數是漆黑的，黑的像是留着空洞的無底深淵，在那暗紅中的瞳仁完全已是豎瞳，散發着暗淡的模糊金色。

詭異妖異到極點，反倒形成一種恐怖驚異的美。

町茜撐着結界，額頭滿是青筋，她頂的滿頭大汗，根本騰不出手，瞥到神代無白的狀況，驚到顧不得平時的形象，“媽的！把她控制住！！”

要在這種世界開辟一個類似于【盲點】的結界空間，還是在扛着神代無白解封後暴走劇增的力量的情況下，她自己也快到極限了。

“媽的媽的媽的！”她七竅流出血，吼道，“趕緊！！！”

銀白的結界一層層崩壞，又以稍弱的速度層層縫補，暴走混亂的力量還在成倍遞增，在五番隊隊長臉側、手臂、身上都留下了不小的傷口。

血腥味濃到像團棉花堵在鼻子裡，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

藍染抱起少女上半身，他膝蓋的布料上沾滿了泥和血也不在意，就這樣半跪在狼藉的地面，讓她靠在胸膛，他手掌覆着她的後腦勺，讓那顆腦袋擱在自己肩窩，“痛苦的話，可以不用忍耐的。”

真奇怪，他的聲音在各種喧嚣塵雜中顯得那樣微不足道，甚至比平時的說話音量還要低上許多，可她聽到了。

他知道她聽到了。

他在她細細輕顫發抖的背上安撫的、從上至下的撫過兩遍，攬着她的肩，多了一分力道的，仿佛是摁着她的腦袋，“沒關系，咬吧。吃掉也沒關系。”

大概是過了兩秒。

意料之中的劇痛襲來，從肩上開始，全身的神經迅速傳達了滾水瞬間澆下般的痛楚，整條手臂都仿佛在那刻被破壞了筋絡神經，麻痹後暫且沒有了知覺。

可他卻在肩頸這樣的劇痛中稍松了口氣，彎起了唇，垂下眸，淺淺的笑了下，“好孩子。”

粘稠的，軟彈緊實的、和着堅硬新鮮的在她口腔和舌尖上淌過，卡進喉嚨裡。

神代無白齒關細小的發着顫，好似博弈中終于有了一絲轉機，陷進血肉裡的牙齒一點點的，終于在某一刻不再前進深入。

被鎮壓在無窮深底的意識有了渾渾噩噩的征兆，僅有一絲，那也夠了。

她眼眶邊皲裂一般的紋路停住僵持，右臂斷裂的地方，骨頭生長，肌肉筋膜覆蓋。

混亂中，抱着她的男人都沒注意到嵌在她腰部的刀面，白色的物質如潮水退去，從刀上消失，好似順着傷口滲入了這具身體，隻留下那些蛛網的凹痕。

而在手臂生長出來的瞬間，藍染亦毫不拖泥帶水的抽出她腰部的那柄武器。

砍入的實在是太深了，他抽出的瞬間，她咬着他的同時又嗆出血，腰腹更是一塌糊塗。

町茜回不了頭，頂着難以想象的壓力喊問，“好...了沒？！我撐不住了！最多再一分鐘！”

“還沒。”藍染盯着她腰腹處修複的情況，估算着時間皺了皺眉，“再等等。”

町茜那邊最多再一分鐘的話.....

來不及！神代無白至少還需要兩分鐘。

饒是她咬着牙，兩眼發黑透支自己的撐着，結界也在一分鐘過二十秒後盡數碎裂。

“........”她連罵髒話的力氣都沒，僅剩的力量全部用來沖到神代無白身旁，将那枚封印重新種下。

町茜粗喘着氣，發黑的視野裡看着那枚封印艱難的鑽入，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如同鎖鍊裹纏住她全身，逐漸淡去沒入後她才脫力的倒在地面，擦了擦自己的鼻血。

她最後确認般閉眼感知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波動和端倪才松懈了口氣。

“喂....”她有氣無力地轉頭，問，“無白狀況怎麼樣？傷口的情況呢？”

藍染正皺着眉察看少女的情況，他此時并無多餘耐心去回答町茜，語氣聽起來并不怎麼好，至少比起平時，就像是冰渣一樣，“你不會自己看麼？”

町茜動都沒動一下，癱在地上，“就是眼睛看不見我才問你啊。”

她嘀咕了一句，“.....應該沒太大問題....”

藍染目光掃過少女左胸口，擡起她裸露光潔的右臂看了看，最後看向她腰部，那道原本幾乎快把半身斬斷的傷口已經合上了一半，但是町茜切斷她力量的時候，還是沒能趕得上完全治愈，依舊留下了被切開的傷口在滲着血。

但是有一點是很明确的，她确确實實脫離生命危險了。

這個認知叫他無意識繃緊了許久的身體驟然松懈下來，急劇的神經繃緊與松弛使得全身的肌肉群都在泛着刺刺的疼。

“......阿介。”那雙唇瓣幾不可察的動了動，細微到即便是特意去看，也隻能看見那好似隻是嘴唇錯覺般顫了一下，實際并沒能從喉嚨裡發出任何聲音。

神代無白忍着精神力透支後的昏沉，嘗試着張口發出一點聲音，但沒能順利，反倒是又咳出了一些碎末，隻是這下不知道是她自己的内傷還是她從他肩上咬下來的了。

藍染側頭，手掌覆住她的眼睛，“不用勉強，暫時睡一會。不用擔心。”

感覺到手掌心撲簌的睫毛平靜下來後，他才移開掌心，也沒有直接離去，在她蒼白疲憊的側臉上停留了一會，觸到她的肌膚時，他才發現指尖不穩，他垂眼注視着僵硬滞澀的指節，目光晦澀。

那些複雜的碎片翻攪，最後沉沒的歸于一種平靜，像一場自我認輸。

從町茜的視角看過去，他隻是看上去頓了頓，很快又重新覆在她臉側，平穩珍視的，最後俯身吻了吻少女滿是血污的嘴唇。

町茜靜靜的看了幾秒，才起身過來，看了看少女的腰腹部，“這個程度的話.....四番隊的隊長應該也可以處理了。”

五番隊隊長調整了一下抱少女的姿勢，“我知道。”

“不能拖，直接去四番隊吧。”

**

臨近深夜的時間，整個靜靈庭卻像座龐大的機器仍在運轉，主幹道和各條小路時不時就有燈火，其中有幾塊區域格外燈火通明。

五番隊内很是混亂了一段時間，從第一道全廷通報有五番隊人員犧牲開始，慌亂中等來的是隊長會議結束後他們隊的隊長擅自出動的消息，随後一道道消息盡是前方的十番隊傳遞來的最新通報，同僚的屍體一具具被發現後确認身份，又送至靜靈庭。

在得到隊内的通木亦犧牲的消息後，五番隊徹底亂作一團。

三分之二的中位和高位席官都在這次任務中，卻幾乎全部犧牲！

饒是雛森桃再有心理準備，也在那一刻防線崩塌，“怎，怎麼會.....”

明明是白天還見過的活生生的人......

“怎麼會這樣？”她無神的喃喃，“..大家..怎麼會這樣......”

她茫然的環視四周，回憶着出隊的人員，每一個人的臉和通報犧牲的名字一一對應起來，到最後再也無法抱有僥幸的欺騙自己，嗚咽出聲。

她無助的，下意識想要尋求那個一直以來都無比可靠的高大身影，“....嗚，隊....長.....隊長，藍染隊長.....”

可她的隊長卻從近兩個時辰前，就再沒回來過。

她低頭看着自己腿上的布料上還在圈圈般擴散的深色濕痕，呼吸一頓，猛地擡頭，眼角還挂着眼淚，“無白呢？無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