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尖銳地劃破空氣,教室裡剛剛沉澱下來的早讀餘韻,瞬間被釋放的喧嚣沖散。老式窗棂切割着初升的陽光,将其篩成一道道光束,斜斜地投射在坑窪不平的木質課桌上,照亮了空氣中浮遊的、細微的粉筆塵埃。講台上的老師慢條斯理地整理着教案,而台下的學生們則像是按下了暫停鍵後重新啟動,舒展着僵硬的肢體,交頭接耳,空氣中短暫地彌漫開一種松弛甚至有些懶散的氛圍。
張甯幾乎在鈴聲落下的同時,便合上了手中的課本。她沒有片刻猶豫,目光平靜無波地轉向身旁的彥宸,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切入周遭的嘈雜:“彥宸,出來一下。” 話音未落,她已然起身,背脊挺得筆直,動作間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仿佛隻是在執行一個早已設定好的程序,徑直朝教室後門走去。
彥宸明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抓了抓睡得有些淩亂的頭發,臉上迅速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尴尬和…或許還有點不易察覺的緊張。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哦…好的。” 便也跟着站起身,低着頭跟在她身後。
他倆這一前一後的舉動,立刻像在平靜的水面投下石子,激起了一圈漣漪。教室裡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議論和哄笑聲: “哎,彥宸,你又惹張甯生氣啦?” 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噓——小聲點!我聽說,昨天老班把輔導彥宸的任務交給張甯了!” 這是消息靈通人士的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張甯那麼厲害,彥宸這回慘喽!”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嗡嗡作響,像一群被驚擾的夏蟬。張甯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仿佛行走在一個無聲的結界裡,目光平視前方,步伐沉穩,沒有絲毫停頓或遲疑。而彥宸則像個被點名批評後不得不跟去辦公室的學生,垂着頭,腳步有些拖沓,無聲地承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喧鬧的走廊,來到了教學樓側面那棵上了年歲的老榕樹下。這棵榕樹是校園裡的老住戶,樹冠巨大如傘,濃密的枝葉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粗壯的氣根垂落下來,紮入泥土,透着一股蒼勁的生命力。樹蔭下鋪着一片磨得光滑的青石闆,是平日裡學生們納涼、閑聊的常去之處。此刻,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葉片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微風拂過,帶來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也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張甯在樹蔭深處停下腳步,轉過身。晨光在她身後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輪廓,但她的表情依舊清冷,目光平靜地落在微微低着頭的彥宸身上。她似乎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語氣平緩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彥宸。既然老師把提高你成績這件事交給了我,我希望你能拿出點該有的态度來配合。”
她頓了頓,給他一個消化的時間,然後繼續清晰地陳述規則,像是在宣讀一份不容更改的契約:“從今天開始,每天放學後,留下來自習一個小時。我給你補習功課。你要按時完成我布置的作業,不許遲到,不許偷懶。”
彥宸的頭垂得更低了些,手指無意識地絞着校服衣角,聲音比平時低沉,卻透着一股努力想要表現出來的誠懇:“…知道了,張甯。我會努力的。”
張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目光銳利地掃過他的臉,仿佛要确認他話語裡的真實性。她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像是陳述一個既定事實:“還有。所有我布置的作業,必須是你自己獨立完成的。不許抄襲,不須敷衍。如果你試圖拿那些亂七八糟、應付了事的東西來糊弄我…” 她微微停頓,聲音裡滲入一絲極淡的、冰冷的警告意味,“…我保證,後果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
彥宸猛地擡起頭,對上她那雙清澈卻毫無溫度的眼睛,似乎被那眼神裡的認真所觸動,眼中閃過一絲被激起的倔強:“我明白了!我會認真學的,肯定不會讓你…太失望。” 他似乎想說“不會讓你失望”,但話到嘴邊又改了口,最後又補上一句,聲音輕了許多,帶着點試探的真誠:“那個…謝謝你…願意幫我。”
張甯的眼神似乎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但嘴角依舊緊抿,沒有任何弧度。她倏地轉過身,背對着他,望向遠處空曠的操場,聲音冷淡得像清晨的薄霧:“收起你的謝意。我不是‘願意’,這是老師的任務。别自我感覺太良好。”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幾個追逐打鬧的低年級學生身上,那份喧鬧與活力,與她此刻周身散發的疏離感形成了鮮明對比。風吹動她額前的碎發,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她眉宇間那層淡淡的、揮之不去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