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教室靜谧得仿佛能聽見塵埃落地的聲音,窗外,夕陽正将最後一片淡金色的餘晖塗抹在空曠的操場跑道上。空氣裡漂浮着粉筆灰和舊紙張混合的、特有的幹燥氣息。喧鬧早已退潮,隻剩下張甯和彥宸兩人,占據着靠窗的角落,桌面上散亂攤開的習題冊和筆記本,像一場剛剛結束的小型戰役的遺骸。
張甯手中的筆尖在作業本上行雲流水般劃過,留下工整而流暢的字迹,幾乎不帶任何猶豫。僅僅二十分鐘,她便從容地合上了最後一本練習冊,動作輕巧而利落,仿佛完成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任務。她擡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桌子對面——彥宸正緊鎖眉頭,無意識地啃咬着筆杆尾端,對着攤開的題卷一臉苦大仇深,手指在草稿紙上塗塗抹抹,顯然仍在與那些令人費解的數字和公式進行着一場艱苦卓絕、勝算渺茫的拉鋸戰。
一絲極淡的、近乎于無的戲谑在張甯嘴角飛快地閃過,随即又被她一貫的平靜所取代。她悄無聲息地從洗得發白的書包裡摸出那本封面泛黃的《飄》,小心翼翼地翻開,目光貪婪地落在“斯嘉麗·奧哈拉”這個名字上,試圖抓住這意外得來的、寶貴的十幾分鐘空隙,再沉浸幾頁。她迷戀書中女主角于亂世中掙紮求存的那份頑韌與決絕,這總能與她内心深處某種隐秘的情感産生共鳴。她調整了一下坐姿,用書頁巧妙地遮擋住大半張臉,努力将自己抽離出現實,遁入那個遙遠、動蕩卻充滿生命力的世界。
然而,她這點細微的動作,又怎能逃過彥宸那雙早已渙散、四處遊弋的眼睛?他正被一道幾何題折磨得頭昏腦漲,目光無意識地掃視着周圍,試圖尋找片刻的解脫,恰好精準地捕捉到了張甯的小動作。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眼睛一亮,瞬間就把那道該死的題目抛到了腦後,壓低聲音,帶着點好奇和自以為是的熟稔嘀咕道:“喲,看《亂世佳人》呐?”
張甯握着書頁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顫,書差點從指尖滑落。她擡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地掃向他,語氣低沉中透出一絲被強行壓下的倦意與不耐:“看什麼看?你的題做完了?” 聲音平緩,卻像是在驅趕一隻擾人清靜的蚊蠅。她順勢瞥了一眼他那攤開的題卷,隻見進度條隻挪動了不到一半,眉頭不禁又蹙了蹙,語氣平靜中夾雜着清晰的揶揄,“題還沒做完,你倒有閑心管我。眼神這麼好使,怎麼不用在題目上?” 話語輕描淡寫,如同棉花裡藏着細針,刺得彥宸心頭一緊,臉上微微發燙。
彥宸習慣性地撓了撓頭,讪讪地笑了笑,試圖挽回一點面子,也像是想找個共同話題緩和一下這凝滞的氣氛:“我…我就是随便問問嘛。你看的是不是那個很有名的電影的原著?《亂世佳人》嘛,誰不知道。” 他的聲音裡透着一絲笨拙的讨好,像在試圖找個話題緩和氣氛。
張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手中書的封面上,那裡印着清晰的英文标題。她的語氣依舊低沉,卻帶上了一絲近乎憐憫的戲谑:“《亂世佳人》?呵,你這記憶力真是‘出類拔萃’,能把電影名和書名張冠李戴得如此理直氣壯,也算是一種天賦了。” 她頓了頓,用指尖點了點封面上那行“Gone with the Wind”,聲音平穩地說道:“原著叫《Gone with the Wind》,直譯過來是《飄》。《亂世佳人》不過是當年電影引進時,為了吸引觀衆取的讨巧譯名罷了。連這個都搞不清,還好意思在這裡信口開河?” 她的語氣依舊淡然,像是在陳述一個常識性錯誤,帶着點居高臨下的調侃,卻又并非刻意羞辱,隻是精準地指出了他的無知。
彥宸被她這番話直接噎住,臉頰漲得通紅,像是被當衆揭穿了什麼糗事。他再次撓了撓後腦勺,試圖辯解:“我…我就是記混了…電影比較熟,書…書沒看過。” 聲音越來越低,幾乎細不可聞,像個犯了錯被抓包的小孩,眼神也不敢再與她對視,偷偷瞄着她手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