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聲如同久旱甘霖,在沉悶的教室裡炸開,宣告了一天的束縛終于結束。空氣中瞬間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歎息、書包拉鍊被猛地拉上的刺啦聲、椅子被拖動的摩擦聲,以及迫不及待奔向自由的腳步聲和笑鬧聲。夕陽以一種近乎慵懶的姿态,将金紅色的光芒透過蒙塵的玻璃窗,斜斜地潑灑在逐漸空曠下來的課桌上,拉扯出長長的、變形的影子。整個校園彌漫開一種獨屬于九十年代傍晚的、略帶松弛的喧嚣氣息。
然而,對于彥宸而言,這象征解放的鈴聲,卻無異于一場漫長“刑期”的開始。他幾乎是黏在座位上,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地瞥向身旁的張甯。隻見她不慌不忙地合上課本,随即翻開那個寫滿了“讨伐檄文”的筆記本,目光平靜無波,卻自帶一種無形的威壓,讓彥宸的心不受控制地又是一沉。
張甯沒理會周遭的動靜,也沒看他,隻是将筆記本攤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上面是她利用課間精心規劃的、條理清晰的補課大綱。她擡起眼,目光終于落在他臉上,語氣是她一貫的低沉、從容,不帶任何情緒起伏,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既定流程:“開始吧。”
話音未落,她已從書包裡抽出一本練習冊,推到他面前。那冊子封面磨損,紙頁泛黃,邊角甚至有些卷翹,顯然飽經風霜。彥宸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要咽下某種苦澀,認命地接了過來。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數學題如同天書般湧入眼簾,瞬間将他本就不甚清晰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
“從最基礎的公式和定理開始,” 張甯的手指點在筆記本的第一項,聲音平穩,像是在引導一個徹底迷失方向的旅人,“你昨天的卷子,錯誤分布簡直是天女散花,毫無規律可言。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就算是蒙對的那幾道題,步驟也錯得一塌糊塗,必須從根源抓起。” 她的語氣依舊淡然,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在陳述客觀事實的戲谑,卻像細小的冰錐,精準地刺入了彥宸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讓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就在這“審判”剛剛開始的當口,教室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喊:“彥宸,籃球賽走起!” 是同班那個和他關系不錯的男生,手裡還拍着一個磨花了皮的籃球,臉上是陽光下少年人特有的、毫無負擔的期待。
彥宸的眼睛驟然放光,像是沙漠中看到了綠洲,眉飛色舞地站起身,腳步剛邁出一半,他便敏銳地捕捉到了來自側面那道冰冷如霜的視線。張甯甚至沒有轉頭,隻是眼角的餘光輕輕一掃,那眼神卻像兩道無形的鎖鍊,瞬間将他釘在了原地。他起身的動作僵在那裡,擡起的腿像灌滿了鉛,重若千斤。臉上興奮的光彩迅速褪去,換上了一副極其尴尬的笑容,他讪讪地、動作僵硬地縮回身子,重新坐好,低眉順目,拿起筆假裝要研究那本“天書”。
張甯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個極淺、極淡的弧度,像是冰面上裂開的一絲細紋。語氣依舊平靜,卻帶着毫不掩飾的調侃:“怎麼?一場籃球,比你那岌岌可危的前途還重要?我還以為你昨天被敲打過後,能生出點骨氣來,原來追求也不過如此。” 她頓了頓,視線重新落回筆記本上,聲音低沉地補充,“四肢發達有什麼用?腦子跟不上,跑再遠也是白搭。”
這番話像軟刀子,割得彥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嗫嚅着,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我就是想…稍微活動一下…”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着點委屈,又生怕再次觸怒她。
張甯眼神微閃,語氣依舊聽不出波瀾:“活動?我看你最該活動的是這裡。”她用筆杆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多動動腦子吧,别總指望你那兩條腿能救命。” 說罷,她不再理會他的窘迫,低頭翻開他那張慘不忍睹的考卷,用筆尖點着上面的紅叉,開始進行冷酷無情的“屍檢”:“這道題,公式套用錯誤,基礎概念混淆;這道,題目條件看漏一半就動筆,典型的不過腦子;還有這道…答案居然對了?呵,過程錯得一塌糊塗,純屬瞎貓碰上死耗子。”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點評一份與己無關的報告,可每一個字都像細針,不輕不重地紮在彥宸心上。他大氣不敢出,隻能像個小學生一樣乖乖聽訓,心裡卻像揣了隻受驚的兔子,砰砰亂跳。
教室裡的人漸漸走空,喧嚣退去,隻剩下夕陽的餘晖在地闆上緩慢移動。張甯合上那張令她糟心的考卷,又從書包裡拿出一沓打印的、字迹密集的題卷,遞給他。語氣低沉,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這張卷子,基礎題。現在開始做。一小時内能做多少做多少,剩下的帶回家,明天早上第一節課前必須交給我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