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後,陽光格外慷慨,将溫暖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教室外的操場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嬉鬧笑語,更反襯出此刻教室内的寂靜。金色的光束穿過老舊蒙塵的窗棂,在地闆和課桌上投下安靜的光斑,空氣中仿佛能看見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裡悠閑地舞蹈。
張甯獨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手裡捏着彥宸剛剛交上來的題卷,秀氣的眉頭輕輕蹙着,眼神深處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連日輔導帶來的倦意。四周靜得隻剩下她指尖翻動試卷時那輕微的“沙沙”聲。
彥宸則站在她面前,雙手閑适地插在褲兜裡,身體微微後仰,臉上挂着一種混合了僥幸、得意與挑釁的複雜笑容,那姿态,慵懶得真像一隻剛剛飽餐一頓、正在牆頭曬太陽的貓。
張甯終于擡起眼皮,目光清淩淩地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沒什麼情緒起伏地低聲宣布:“88分。” 語氣平淡得如同播報氣溫,隻是那眼底飛快閃過的一抹揶揄,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實想法。她随即低下頭,視線再次落回卷面,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嘲諷的意味卻毫不掩飾:“喲,88?彥宸同學,你這是要上房揭瓦,準備起飛了?虧你還好意思笑得跟撿了錢包似的,不知道的,我還以為你能給我整個滿分呢。”
她頓了頓,纖細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擊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響,繼續用那不緊不慢、卻字字帶刺的語調說道:“從上次那慘不忍睹的五十五分,‘奮力’爬到現在的八十八,你就沒點自知之明,看不出這點‘巨大’的進步有多麼……嗯,‘微不足道’嗎?就這點水準,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搖尾巴?” 她的聲音低沉,帶着點刻意的尖銳,像是在逗弄一隻得意忘形卻又沒什麼真本事的小動物,那綿裡藏針的勁兒,精準地刺得彥宸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一瞬。
彥宸習慣性地撓了撓後腦勺,試圖奪回話語權,語氣依舊輕松,卻帶上了點不服氣的挑釁:“嘿,88分不錯了吧?對比産生美,比上次可是質的飛躍!你就不能……稍微、象征性地誇我兩句?” 他微微向前傾身,靠在桌沿,笑容又重新變得“燦爛”,甚至帶着點故意試探她底線的賴皮勁兒。
張甯眼波微轉,如同狡黠的貓咪眯起了眼,語氣裡的揶揄更是毫不留情,火力全開:“誇你?我誇你什麼?誇你卷面整潔、字迹工整,終于有點學生樣了?還是誇你選擇題蒙對的概率又創新高了?88分,在我們班連平均線都夠不着,你這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技術倒是爐火純青。” 她停頓片刻,目光在他臉上溜了一圈,聲音裡添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戲谑,“我說彥宸,你能不能稍微有點追求?哪怕就一次,給我考個90分回來,讓為師以你為榮啊!不至于每次看到你的卷子,都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對着一塊不開竅的木頭疙瘩彈琴!” 她的話像一串被點燃的小鞭炮,噼裡啪啦地炸開,毒舌中透着一股奇特的趣味,刺得彥宸啞口無言,嘴角抽搐,卻又莫名地有點想笑。
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的彥宸,臉上閃過一絲短暫的尴尬,但很快就被他那副标志性的散漫笑容所取代。他清了清嗓子,表情竟陡然變得一本正經,甚至帶上了點故作高深的自豪感:“行,張甯同學,既然你覺得我沒出息,那我就跟你分享一個我最近悟出來的、極具深度的理論,名為——‘墊底論’!你,可得聽好了。” 說着,他挺直了腰闆,雙手背在身後,活像一位即将發表驚世駭俗言論的哲學家。
張甯明顯愣了一下,眉頭微蹙,清澈的眼底清晰地寫着“你在搞什麼鬼”的疑惑:“‘墊底論’?什麼鬼?”
彥宸沒理會她的質疑,自顧自地攤開雙手,語氣無比鄭重其事地開始闡述:“你想啊,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群體,小到咱們班,大到全宇宙,是不是都遵循一個規律——總得有人墊底,對吧?” 他頓了頓,觀察着張甯的反應,見她雖疑惑卻沒立刻打斷,便繼續他那驚世駭俗的論證,“比如咱們班五十個人,拼死拼活,總得有個第五十名。就算我,通過不懈的努力(或者走了狗屎運),僥幸爬到了第四十九名,那原來第四十九名的同學,是不是就順理成章地掉下去,成了新的墊底?再極端點,就算我被開除了,那剩下的四十九個人裡,是不是還得誕生一個新的、光榮的第四十九名?你再想想,哪怕這世界上隻剩下你和另一個人,也必然得分出個第一和第二,那個第二,相對來說,不就是‘底’嗎?”
張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裡的困惑加深,像是在努力理解這套歪理,又像是在等待他最終的“高論”。
彥宸見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越發來了精神,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所以啊!結論就來了!既然墊底是不可避免的宿命,是宇宙的終極規律之一,那為什麼,那個光榮而偉大、默默承受一切的墊底者,不能是我呢?你想想,我在這兒,安安穩穩、兢兢業業地當好這個‘底’,你們所有在我前面的人,不就能時時刻刻享受到‘啊,幸好不是我墊底’的那種優越感和幸福感嗎?看見沒?正是因為有了我彥宸的存在,大家才能在對比中找到自信,才能覺得自己‘還不錯’。這麼一想,我簡直就是咱們班級幸福指數的穩定基石啊!我這不是懶,更不是笨,我這是在用一種深沉而偉大的方式,默默奉獻!” 他再次攤開雙手,臉上挂着一種近乎“悲天憫人”的、自以為是的笑容,仿佛剛剛揭示了一個足以颠覆認知的宇宙真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已經被他的理論震得有些呆滞的張甯,繼續補充,試圖讓自己的理論更完美:“你再換個角度想,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動不動就考滿分、拿第一,那還有什麼意思?沒有對比,哪來的傷害……哦不,哪來的成就感?正是因為有了我這樣穩定發揮的‘參照物’,大家才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進步,找到努力的方向和動力。所以說,我的存在,是不是客觀上為你們這些優等生提供了持續奮鬥的價值感和快樂的基礎?我這,完全是在用另一種曲線救國的方式,支持團隊,激勵大家嘛!” 他的聲音輕松而自信,帶着點狡黠的得意,仿佛真心為自己的“墊底論”感到驕傲,并期待着張甯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