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忽然氣力不支,蹲在下水道口幹嘔起來。
好像徹底撕開自己遮遮掩掩縫合的傷口,積蓄已久的膿液奔流。
她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在回答:“因為——虛僞。”
一半虛僞的靈魂試圖蓋過全部的理智,不斷遊說着:你看,我真的不是因為所謂的愛遲遲不肯離婚,我明明在報複他!
夜間涼風穿透發梢,程澄覺得頭皮發涼,好像天靈蓋猝然掀開。
一切的澎湃的粉飾,忽地降至冰點。
血液不再奔騰,理智回歸原位。
程澄聽見自己沙啞地剖析:
“原來林夢遙不愛你,才是我不肯放手的原因。”
——而這才是虛僞的自尊竭力掩蓋的真相。
她在心裡鄙視自己。
吐完好受很多,程澄走到路口,叫了輛計程車。
坐在後排的座位上,她的頭無力地倚在車窗一側,世界在她眼前逆流。
程澄認命地長籲了了口氣,“反正你也不喜歡林夢遙了。”
……
到達公司後,途中約好的律師也到了。
“程小姐,我是張律,專門負責離婚訴訟相關事宜。”
程澄把人帶進公司,她言簡意赅道:“那就幫我拟兩份離婚協議書吧。”
……
已經回歸正常生活一周了,鄧新晟看了眼日曆。
最重要的是,妻子沒有表現出任何離婚的征兆。
他簽字的筆迹都變得龍飛鳳舞起來。
顯然,他悄無聲息地化解了一場還在醞釀中的離婚危機。
楚躍作為别家公司代表又來洽談,明明已經轉身要走的人卻忽然頓住後退幾步,将信将疑地問:“嫂子……不離婚了?”
這是一場無處宣告的勝利,現在迎來了第一位觀衆。
鄧新晟露出輕松的神色:“當然。”
“那喝一杯?”
……
鄧新晟驕矜地坐在楚躍的對面。
楚躍明顯是位再合格不過的觀衆,他激動道:
“你先别說,讓我先猜。外面可都在傳,鄧總和程總多麼多麼恩愛。哄女人,不就是那套甜言蜜語嘛?”
“怎麼兄弟,對嫂子背地裡說了多少句好話?”
鄧新晟神色緊了緊,“她……好像不吃你說的這一套。”
“那還能怎麼哄的?”楚躍撓撓頭,“你面對程澄的優勢,除了表一表愛的忠心,還能有什麼?”
聽到‘愛’字,鄧新晟蹙蹙眉。
旁人不清楚他們婚姻的細節,他們隻當婚姻是‘愛’的水到渠成。
他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愛”就這麼不可或缺?于婚姻而言?
鄧新晟聲色毫無起伏道:“找到病源,對症下藥。程澄介意的是流言,那我就操縱流言。我要讓謠傳中虛假的甜蜜,全部在程澄的身上兌現。”
“然後呢?”楚躍目瞪口呆,“就沒了?”
幾十秒後,鄧新晟薄薄的眼皮才顫動了下。
“不然呢?”他擡眼問,“狗仔事發一個月,程澄對離婚隻字未提,這不就說明離婚已經翻篇了嗎?”
楚躍的提問讓他略感焦灼,他克制地滾動下喉結。
聯想到程澄曾在衆人注視下,欣然接受代表情侶意義的第二件物品;不僅如此,在他試圖表演完美婚姻時,程澄贊揚他掌握了表演的精髓;更甚至,他在許願石下的祈求和程澄無聲的默許。
——這不都是夫妻關系轉好的象征嗎?
鄧新晟徹底被自我說服。
“哥?”楚躍崩潰捂頭,“我理解你第一次結婚沒有經驗,但是狗仔這事你是提都不提啊?”
天才總是自恃在所有領域都無師自通。
楚躍眼睜睜看着人嗤笑了一聲,又聽他說:“你沒結過婚,你不懂。”
楚躍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吃了沒結婚的虧。
他苦口婆心道:“嫂子找的狗仔被逮了,她不聞不問。你怎麼能安心坐得住的?”
鄧新晟眼睛彎曲的弧度緩緩消失。
他始終旁觀妻子的愛,這份窺探讓他沾染了主人自大的惡習。
——所以,程澄理應因愛生恨。
——所以,她理應作出這些出格的事情。
楚躍無心的一句話,像是扯開了他心中那層“理應”的帷幕。
——就算程澄愛他,程澄還是程澄,她是這樣的人嗎?
鄧新晟心頭升騰起燒灼感,那股若有若無的驕矜燒得一幹二淨。
他洩出一絲驚慌:“狗仔、狗仔你還聯系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