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位不太紮眼的男人,是放在人堆裡泯然衆人的那種。
他臉上正堆着怯怯的笑,眼睛卻炯炯地盯着對面道:
“你說真的?我按你說的做,真就能給我二十萬?”
對面的男士一貫陰郁着臉,隻淡淡地掀起眼皮。
他幾乎瞬間心領神會,急切地咽了口唾沫道:“您放心。”
看着紙上的那串号碼,他保證道:“幾天後您要我拍的照片到手後,我會聯系這位女士的。”
……
幾天後。
程澄與鄧新晟參加一場金融圈晚宴。
宴會廳裡一如既往地燈火輝煌。
程澄挽上鄧新晟遞過的手臂,兩人閑庭信步入場。
在場男士居多,且都是清一色的定制西裝,嘴裡喋喋的無非是些衍生品債券FX交易對沖,抑或是信托法務與避稅,委實無趣。
程澄也拿了杯紅酒,借此頓住腳步。
她認出了不遠處的楚躍一幫人,“喏,去找他們好了。”她示意丈夫道。
楚躍似乎聊得正開懷,側頭撞見這邊,臉色蓦然僵住。
這倒是件稀奇事。
程澄沒立刻走掉,反倒看向鄧新晟:“除了‘恩愛’這條,還有更匪夷所思的傳聞嗎?楚躍見到我,連Patriot Hills的山頂開球都講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顯然,楚躍的驟停引得其餘人紛紛向這邊打量。
身側的男人對此視若無睹,倒對程澄句句回應。
“他講不下去山頂開球,盡可以換愛琴海的度假趣事,要知道這群家夥,一場宴會下來,翻來覆去無非是講這些。至于楚躍,一個單身漢,面對别人夫妻恩愛,總是覺得稀奇。”
僅隔了一米遠的距離,鄧新晟好像就地割席,還自诩為已婚人士,以此奚落起楚躍來。程澄笑着掩下目光,像是接受了他這一套說辭。
——人在心虛時話會變多。
她眼神若有若無地劃過楚躍,落到鄧新晟的身上。
——看來照片的事情不止林夢遙知情。
楚躍快步走過來時,臉上的表情已經收拾妥當,又是一貫浪蕩公子的做派。
“嫂子,”他戲谑道,“我覺得你們再這麼恩愛下去,我家裡的老頭子也要催婚我了。”
程澄臉上還在笑,眼神卻變得意興闌珊。
尤其是聽到一切有關‘夫妻恩愛’的贊美後。
“恩愛?”她挑眉,又頗有意味地笑道,“就當這樣好了。”
聞言,身邊的兩位男士都身形一滞。
她回複得朦朦胧胧,這落在兩位男士耳中,想必是坐實了自己心懷不軌又計劃離婚的歹心。
——就當這樣好了。
程澄心裡重複了一遍。
——離婚不也是計劃裡的一環嗎?
過了幾十秒,身邊的人才像是緩過神來般,兩人無聲地眼神交換着,程澄微微垂頭,卻把一切盡收眼底。
先是鄧新晟試探地回應楚躍道:“外面傳外面的,我和程澄是關起門來生活的,自然不在意外界的傳言。”
見程澄點頭,他才暗示性地說:“畢竟,細水長流才是婚姻嘛?”
楚躍趕緊接茬:“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關起門來生活。
——細水長流才是婚姻。
程澄靜靜地聽着,細細地琢磨着。
甚至腦子裡一個不争氣的想法還冒出頭:
要是她還不知道狗仔的事情就好了。
“這些字眼真挺美好的。”
程澄猝不及防地說出此刻的心裡話。
隻是壓下了後半句:可惜了。
鄧新晟渾然不知程澄内心的彎彎繞繞,整個人容光煥發起來。
“我和你嫂子現在的生活确實挺美好的。”他自鳴得意道。
……
程澄借口透透氣去了後面的花園露台。
廳内是紙醉金迷般的渾濁,外面的夜色卻澄淨透亮。
這是一方幽靜的小天地,海棠花在月色裡影影綽綽,園中噴泉輕輕變換着水流旋律。
程澄一言不發地坐到花園長椅上,任由纖細的脖頸後仰着。
燈光輝煌的大廳就倒映在她的眼裡,他們像是懸浮着,倒退着,飄忽地離着她很遠。
然後,她倒看着一雙皮鞋闖入‘她的地界’。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逆着倒退的宴會衆人走向她。
應該坐正,應該微笑……
程澄卻把所有的‘應該’通通抛到腦後,任由自己‘倒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