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碩大的頭顱急急忙忙地低下,試圖去蹭喬悄。
喬悄連忙側身避開,一時間想不明白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本來以為是要一口咬死她的妖獸,現在看來好像更想蹭死她。
蒼筤見到這一幕,死死地盯着她的契約妖獸和那個老修。
心中陡然浮現出一個聲音,不斷誘導呼喚——
“懲罰那隻妖獸,讓它飽受痛苦,縱然死亡也無法擺脫!”
“懲罰它!用你的契約懲罰它!讓它疼痛!讓它疼到發瘋——然後踩死那個老修士!”
“這是背叛主人應得的後果。”
蒼筤陡然加大了往契約中灌注的靈力,怒意之下,更重的懲罰施加到了妖獸身上。
妖獸親昵的“嗷嗚”聲拐了一個彎,變成了凄厲的哀嚎。
“嗷——”
龐大的妖獸陡然砸在地上,留下一個深坑,像山脈一般的身軀開始在地面上掙紮,周邊的樹木枝幹還有尖銳的石塊刺進它的足掌中,滲出黑漆漆的血來。
可是妖獸卻無暇顧及,它的雙眼變得通紅,尖銳的牙齒将自己咬得穿孔。
蒼筤給妖獸的傳音又變得扭曲,“順道踩死那個老修!”
妖獸的哀嚎聲越發尖銳,在身體對痛楚的畏懼與遠離的本能下就要往旁邊奔逃,可是喬悄還在一旁。
不能,不能傷害她,因為她是……
妖獸的雙眸滲出淚水,死死咬住自己的足掌,周圍的人聽到了嘎吱的聲響,随之是濃烈的血腥味。
它将自己的足掌徑直咬斷了!
妖獸漆黑的身軀倒伏在地面上。
這一下,不光喬悄正要運行劍法的動作頓住,其他修士的臉色也變得震撼。
妖獸身上的疼痛還在加劇,蒼筤一時停下控制讓它離開,一時又催促它滾也要把旁邊的老修壓死。
絲絲縷縷的黑氣難以被察覺地随着蒼筤的話緩緩滲透進妖獸契約,纏繞在了妖獸的神魂上。
妖獸的神智越來越混亂。
但是無論本就少許的靈智此刻有多麼渾濁,妖獸心中都有一個朦朦胧胧的念頭——
不要、不要……
妖獸在一直固守的念頭下尋回了幾分清醒,牙齒用力咬合,将軀幹咬穿,漆黑的血迹混雜在傷痕遍布的身軀上。
妖獸變得虛弱,不再具有攻擊的能力。低低地向着那個它很想靠近,很熟悉的身影哀叫:
“嗷。”
“嗚。”
那個身影好像走近了,氣息很溫暖,就像幻想之中的一般。
但是它危險……不要靠近……不要……
喬悄安撫下王津的焦慮與擔心,對“你不要靠近那個妖獸啊崽崽,它可能會發狂”的話語“嗯嗯”了兩聲,又對心急如焚不斷擔憂的梼杌和白白鳳三稍作安撫,随後靠近了躺倒在陷進土裡的妖獸。
虛空中一直在關注着喬悄的意志早已在這片空間布下了各種防禦的法則與陣法。
可是即使如此,祂在見到喬悄正在靠近這隻狼狽不堪,遭受苦痛的妖獸時,還是忍不住皺眉,不顧法則的阻攔,遭到反噬也毫不在乎,硬是又多補了幾層符文。
這種神智未生,隻有靈性,本能占據絕大部分的妖獸,如同全修仙界最普通的草木一般,渺小的蝼蟻不會被任何人在意。
妖獸漆黑的血灑落了一地。
它的哀叫聲也逐漸變輕,幾乎無法被聽清。
喬悄将手輕輕地放在妖獸的足掌上,斷裂的骨頭尖細的一端從皮肉中傳出來,妖獸足有半個喬悄大的瞳孔将喬悄映照其中,妖獸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喬悄微微蹙眉,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她歎了口氣:“睡一覺吧。”
微微的白光從墨般的黝黑的皮甲上滲入,如同最輕柔的月光,隻是不經意間照在了肮髒的泥水上,就足以讓這污濁變得清亮,洗去一切痛苦、傷感與悲哀。
妖獸足掌和身軀上的斷裂與穿孔處,都在喬悄的生死劍意下重新彌合,血肉如同被灌注了新的生機,新的肉芽緩緩生長。
喬悄原本的白色治愈靈力一開始隻可以治愈其他妖神智混亂的問題,無法治愈它們身上的任何痛楚。
但是自從覺醒了生死劍意之後,喬悄就能夠将生與死的相關法力運用得更加自如。
現在不僅可以喚醒妖的神智,還可以治愈任何一切生靈身上的傷勢。當然,喬悄也可以在一念之間,抽離這些妖的生機,将死亡賦予修仙界的生命。
在喬悄的劍意下,凄厲的嚎叫聲徹底消失,隻留下妖獸直直張開的雙眸,定定看着喬悄。
它的眼睛裡倒映出了周圍的所有修士,還有它自己漆黑的血,但是裡面獨獨明亮的身影隻有一個,隻有喬悄。
看着看着,它的雙瞳留下淚來,妖獸的眼淚也是漆黑的,“嗷……嗷。”主人,主人。
妖獸流淚的眼睛讓喬悄頓了一下。
妖獸的傷勢徹底緩和。
喬悄在領悟生死劍意,白色靈力融入生之劍意之中後,就明白了該如何讓原本散發着白光,尤其明顯的治愈,變得更加隐蔽起來。
在外人看來,喬悄隻是輕輕把手搭在了妖獸的身上,好像又給妖獸的傷口上撒了什麼藥粉,于是這妖獸就在轉瞬間痊愈如初。
碎裂的骨節也重歸完好。
其他修士瞠目結舌。
“這蒼筤,瘋了嗎?隻不過是發生了口角,就命令妖獸殺人?”
“這種做派,真不像是正道修士。”
旁邊的修士“噓”了一聲,“你還對萬藏宗有什麼幻想,現在整個萬藏宗來的人裡面,你看看還有幾個是‘白’的?”
随之看着木壽感慨,“木道友真是一副好心腸,唉,要是我,這隻妖獸适才還看着要發狂攻擊我,我定是不可能善良大度到給這妖獸用那麼上好的藥的。”
這些修士在之前聽喬悄王津和蒼筤的争執時,聽到了喬悄的化名,木壽。
修士們唏噓不已:“何止啊,而且這妖獸還不是自己的,别人的妖獸也這麼善心,木道友的境界還是太過高遠了,真讓我有幾分自慚形穢。”
又不無憧憬地說:“也不知道木道友用的什麼法決,居然可使妖獸不顧痛楚也不願傷害她。”
“要我說,多半還是這蒼筤做事太過狠絕,引得妖獸逆主也不願助纣為虐吧!”
合歡宗大師姐抱臂,冷冷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神色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蒼筤。
冷笑:“你先前無端出言中傷木道友不說,現今居然還惡意操控妖獸殺木道友。這就是堂堂第一仙宗萬藏宗的禦獸峰少主!”
蒼筤好似分裂成了兩個,一半好像也在跟着她契約的妖獸哭泣,流下的烏黑眼淚流進了她的心裡。
另一半卻截然不同,硬撐起蒼筤冷冷反唇相譏:“妖獸叛主發狂傷人,和我有什麼關系!”
“哎呀,都怪這妖獸突然發狂,我怎麼懲罰都不管用,它還是想去攻擊人,這我能怎麼辦?”
蒼筤的嘴巴還在自顧自地動着,甚至身體也在擺動,可是她的心裡卻陷進妖獸流出來的淚水中,停留在老修的背影上。
蒼筤的心卻一點一點越發混亂。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感覺這樣的,這樣的割裂?好像她說的話做的事都不像她做的一樣。
蒼筤:“再者說,我自家的妖獸,懲罰就懲罰了,多大點事,死了都用不着你們來管!”
聽了蒼筤的話,修士們連連搖頭皺眉。
他們雖然也将妖獸這種修仙界最底層的生靈看做草芥。
缺錢了也會殺妖獸賣材料換靈石。
但是那都是對自己沒有契約的妖獸而言,對于他們契約了的妖獸,那自然會有不同,就算是再冷漠的修士,也多少會給自家妖獸幾分優待。
妖獸即使是犯了錯,也至多是罵幾句,不管怎麼樣起碼不會虐待妖獸。
可是這鼎鼎有名的萬藏宗,修仙界第一仙宗的禦獸峰少主,傳聞中倍受妖獸喜愛,無數妖獸争着搶着都要認其為主的蒼筤,居然能對相伴已久的妖獸下這種毒手。
修士們對禦獸峰,甚至是萬藏宗,連帶着靈仙子都起了一些異樣的觀感。
倒是那位木道友,實在是有幾分修仙界上古時期的遺風。
真不愧是能夠喊出“莫欺老年窮”的人啊。其他修士感慨。
喬悄治好妖獸,心下歎氣。
她其實本來是不想救下這隻妖獸的,畢竟在原主記憶當中,它在蒼筤的命令下踩毀了原主居住的洞府。
沒有半點留情。
現如今它和蒼筤相殘,也是自食惡果。
但是妖獸在禦獸峰少主的懲罰下,甯可咬斷雙腿,把自己咬穿,也不願意向周圍發洩痛苦,這着實讓喬悄有點意外。
還有……
喬悄在妖獸自殘的時候,再次覺察到了當初,在喚醒醫仙,以及龍族元旭時感知到的陰翳氣息。
好像躲在陰溝裡的陰影,纏繞在眼前這隻妖獸的身上。
和山海境中那些大妖們一樣的症狀,不知道這到底從何而來,有什麼樣的秘密。
除了讓妖獸發狂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作用?
喬悄更加傾向于有。
再者,斷掉兩足也算償還了它曾經做過的惡事。雖然喬悄總覺得這裡面或許有什麼隐情,畢竟,看妖獸甯可自傷也不肯傷人的行為,喬悄感覺它不像是原主記憶中那般猙獰的性格。
因此,喬悄還是施手救下。
身側的妖獸“嗷嗷”了兩下,試圖将轉身向蒼筤走去的喬悄攔住,卻又被她按了回去,“乖,不要動,就在這裡待着。”
妖獸安靜了,不再敢動。
喬悄提前在身上布下防禦陣法,問蒼筤:“你操控妖獸攻擊我還不夠,妖獸不願意,你就肆意懲罰它?”
喬悄是故意這麼問的,不動聲色地觀察蒼筤的神情。
她直覺認為,妖獸身上感知到的陰翳氣息,和蒼筤脫不了幹系。
蒼筤沒有說話,神色像是被割裂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空茫又悲傷,落下淚來,另一部分唇角微微彎曲,是一個嘲諷又居高臨下的弧度。
喬悄皺眉。
其他人也意識到了蒼筤的不對,下意識向萬藏宗大師兄荊修竹和小師妹靈仙子那裡看去,卻發現荊修竹還在調息打坐,無可厚非。一向善良的靈仙子不知為何戴上了面紗,并未看向這裡。方才在蒼筤命令妖獸欺辱他人的時候,也并未出聲阻止。
衆位修士的心裡對萬藏宗的異樣感更強了。
“靈仙子”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搖搖晃晃了幾下,随後倒在了地上。她身側的修士連忙将她扶住,關切地診治。
衆人異樣的目光又變回了關心。
喬悄又試探着向蒼筤走近兩步,蒼筤木然的眼神緊緊抓住她,眼神同樣是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噙着眼淚,另一部分高傲又輕蔑,甚至仔細看去,還帶着幾分怨毒。
一張臉上居然可以同時出現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古怪。
這種狀态也和之前大妖們神智混亂,化為原型不分敵我地攻擊的情況不同。
可是喬悄卻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她劍指蒼筤,陡然向蒼筤劈砍過去。
蒼筤的嘴角繼續彎曲起詭異的弧度,萬千形态各異的妖獸虛影出現在了蒼筤的身側。
衆人一看,連忙大喊:“木道友你可得小心些,這是萬藏宗禦獸峰獨門的法門,契約千萬妖獸,就能将它們修為最為巅峰之時的狀态凝結出虛影,各個都有不俗的實力——”
妖獸虛影在詭異的蒼筤驅使下,紛紛猛沖向喬悄。
喬悄霎那間被這些或爪牙鋒利,或面目猙獰的妖獸虛影圍住,她的四周被圍得水洩不通。
喬悄坦然地環視一周,傳音告訴王津和合歡宗大師姐,讓他們不要出手幫忙。
她心中已有應對的方法,趁此機會與蒼筤交手,也好更加了解蒼筤的異常究竟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