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辦完,林硯先一步跨出了裡正家的門檻,蘇絨綴在他身後兩步遠。
少女裙角被陽光染上橘色,像團星星之火,影影綽綽地燒在他餘光裡。
趙小七追到門口沖他們揮手,少年嗓音清亮。
“蘇姐姐,我明天能去看小咪嗎——”
“能啊,把你的小夥伴都帶上,回頭姐姐帶你們找貓草去!”
蘇絨含着笑意的聲音追上來,沒了方才喊大人的客氣吧啦。
林硯腳步微頓,唇角幾不可察地翹了翹,又迅速抿成平直的線。
他側身讓過挑擔的貨郎,衣擺卻被什麼東西輕輕勾住。
垂眸就見身旁的小咪探出爪子,粉嫩嫩的肉墊踩在他胳膊上,圓腦袋歪着蹭了蹭,喉嚨裡滾出一串讨好的呼噜。
原來是蘇絨不知覺中越走越快,腳步輕快地幾乎要與他并肩而行。
“沒良心的小東西。”
蘇絨嘟囔着要把貓撈回來,面前的男人卻忽然駐足轉身,少女沒收住步子,鼻尖差點撞在他胸膛上。
“誰才是沒良心的小東西?”
他俯首,聲音幾乎貼着蘇絨頭頂響起。少女像被驚着的小鹿,猛地往後彈開一小步,讪笑着,兩人之間又拉開半塊石闆的距離。
蘇絨低頭瞅了眼身上簇新的羅裙,眉心飛快地蹙了一下,心底咕嘟冒出一絲煩悶。
都穿他送的衣服了,面子夠大了吧?
占她便宜成了族兄,還說她沒良心……
想到這裡,一股莫名的惱意也拱了上來,少女腳下故意拖拖拉拉慢了半拍,眼神也倔強地就是不往林硯身上落,很快被街角糖畫攤子勾了去。
那攤子上擺滿了各種樣式的小糖人,賣糖人的老漢正拿個兔子形狀的糖畫細心雕琢。
熬糖的銅鍋咕嘟咕嘟冒着琥珀色的大泡,焦糖的甜香混着油潤的麥芽氣,絲絲縷縷鑽進蘇絨的鼻子。
她顧不得林硯在前面的步伐,徑直停在了攤子邊,仔細瞧了起來。
“老伯,請問這糖人兒……”
本想問問這糖人的制作成本和銷量,可話還沒說完,那老漢就樂呵呵地捏着細竹簽,徑直将那隻亮晶晶的小兔子塞到了她手裡。
“姑娘,三文錢。”
啊這……
蘇絨下意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擡頭對上老人笑眯眯的眼神,一陣語塞。
不出意外的話,她是被強買強賣了吧?
小咪從她懷中探出頭,把脖子伸得老長,好奇地嗅着那糖的香甜,尾巴甩來甩去,喵喵地叫個不停。
“小饞貓,咱們可吃不起這個。”
盡管糖漿熬出的焦香惹得她也食指大動,但三文錢實在是超出了目前錢包的承受範圍,少女也隻得抱着貓咪往一邊站了站。
若是穿越前——這攤子她都能買下來!
“老伯,我們不買。”
她剛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身後就突然罩下一道陰影來。緊接着身側就多了隻手,遞了一小塊碎銀子過去。
“這糖人我買了,算作我請你的。”
見蘇絨固執地不肯回頭看他,男人背着光,聲音沉沉地傳入耳朵,聽不出什麼喜怒。
被他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蘇絨忍不住撇了撇嘴,報複般噤了聲,靜靜地瞅着那老人跟過年了一樣收了銀子,笑逐顔開地把糖兔子塞到她手裡。
林硯還不忘揉了揉小咪的腦袋,小咪得意地仰着頭,使勁往他手上蹭,就跟自己立了什麼大功一樣。
真是的……她再沒有常識也知道,那一塊碎銀子能買十個八個了吧?
“還不跟上來。”
林硯看着發呆的少女有點無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成功惹得蘇絨回神,有點無語地笑了笑,伸手朝前一引,語氣又切換成那種刻意拉開距離的客氣。
“大人先走,我跟着就好。”
大人,又是大人。
“非要叫大人?”
蘇絨低頭踢開腳邊石子,臉上的表情又恢複了古井無波:“不然呢?叫族兄?”
最後兩個字被她舌尖卷着,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綿裡藏針。林硯心口猛地一刺。他想起剛才她躲開自己的手,這才明白這别扭從何而來。
男人不吭聲了,隻悶頭向前走,少女便也收了那點外露的情緒,唇線抿緊,一言不發地綴在他身後兩步。
一個笨口拙舌,一個望着一路上的街景不說話,少女手裡雖然舉着那兔子,卻是一口不吃,一張俏臉繃的緊緊的,眉宇間鎖着一絲化不開的煩郁。
直到一個賣花娘挎着竹籃從他們中間穿過,清甜的丁香花香飄散開來,林硯才突然開口:“那戶籍是權宜之計。”
他聲音低下去,側臉輪廓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有些緊繃,甚至還帶着點罕見的窘迫。
“若寫家中奴仆什麼的,恐怕更惹你生氣。”
蘇絨聽了這話一怔,餘光瞥見男人略顯窘迫的側臉,眉梢微微一皺,口中卻是一歎。
是她疏忽了。
她早就該想到,這可是封建社會,戶籍這樣要緊的東西确實不能就寫她一個人。
想到這裡,她蓦地停住,利落地轉身,不由分說将那個還沾着甜香的兔子竹簽往林硯手裡一塞——
“林硯。”
這聲林硯喚得又短又快,像春燕掠過水面,林硯一愣,下意識接過她遞過來的糖人。
蘇絨仰起小臉,午後的日光落進她清澈的眼底,瞬間點燃了兩簇灼亮的火苗,直直鎖住林硯的眼睛,眼神執拗又明銳。
“在外頭你是廷尉大人,戶籍上你是我族兄。私下裡,我、就、叫、林、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