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壽宮的宮門緊閉,門口還有重兵嚴防死守。
宮牆上的缥碧瓦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映得這座宮殿更加清冷了幾分。
往日裡繁鬧的大殿,如今一片荒涼。
華麗的帷幔早已褪去了顔色,殘存的燭台搖曳着微光,卻難以照亮四周的暗影重重。
“你終于來了。”
周律為聽到白溪沙啞刺耳的聲音,一陣唏噓。
如今的她身形消瘦,臉上毫無血色,深陷的雙眼顯得格外突兀,她曾經的尊貴與威嚴早已無迹可尋,隻剩下一抹令人憐憫的悲涼。
周律為抿而不語。
最終,他的目光停在了書案前的掐絲白藍花卉三足熏爐上。
白溪從他的口中得知,原來她的皇兒,在三年前宋轍屠城那日便被殺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腦海嗡鳴,整個人都被抽空。
這些年她苦苦支撐的希望、日日夜夜的挂念,在這一刻盡數崩塌,如浮沫般碎裂無聲,她緩緩走到破敗的宮牆下,擡頭望向陰沉的天,風卷殘灰,天地蒼茫,一顆心死寂如灰,再無恨意、無悲憤,連痛都不剩了再無波瀾。
她抽出袖中的銅鏡碎片,決然揮臂刺入腹中,腹部的鮮血順着鋒利的碎片汩汩湧出,暗黃發舊的紙鸢掉落在地,染成了紅色。
她羸弱的身軀盈盈倒下,悄無聲息的隐匿于黑夜中。
“太後崩逝了——”
“你們聽說了嗎?許太後是被逼死的。”
“宮裡的那位心思毒辣,對他死心塌地的哪個有好下場?”
“三年前,為朝廷鞍前馬後的右相畏罪自殺,這裡面肯定不簡單。”
“我剛聽說,還有一位被賜了磔刑、誅了九族。”
“你們不要命了,當今聖上也敢非議。”】
宋轍、周律為與白溪的聲音,如潮水般在許楠伊耳邊翻湧,忽遠忽近,嘈雜淩亂。
她分明隻是個局外人,卻仿佛親身置于風暴中央,心頭沉重得像壓了一座山,令她喘不過氣來。
“許小姐。”
聽見有人喚她,許楠伊回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白溪。
她這才意識到,白溪身邊全部都是惡人,她這一生,從未真正有過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先有彭思齊,後有周律為,一個個披着忠誠的皮囊,實則暗藏禍心。
白溪重用周律為,此人看似聽話。
實則,他一邊動搖着白溪的決策,一邊借此拉攏權臣擴大自己的勢力,白溪又聽信他的讒言對宋轍手下留情,卻未曾料到周律為早已經投靠了宋轍,他們在暗中積蓄力量、裡應外合伺機反撲,才釀成了可怕的大禍。
白溪曾以為,自己立于高台之上,睥睨朝堂風雲,直到後來她才明白,原來她早已深陷在這盤步步為營、暗藏殺機的棋局之中。
不知何時,便已淪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許楠伊弄清原委後,隻覺脊背發涼,心口一陣發緊,她百思不得其解,周律為究竟是因何投靠了宋轍?
“既然他已經是宋轍的人,為何宋轍不直接找他取走那幅字畫,反而要繞上一圈,通過她的手?”
“這到底是為什麼?”
這一切,處處透着古怪,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将她困住,她心緒翻湧,思慮如麻,腦中鈍痛如錐,劇烈的刺痛迅速席卷全身。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從馬車上重重摔落下去。
“好疼。”
許楠伊的臉擰作一團,蒼白如紙,身子微微蜷縮,指尖不自覺地攥住衣襟,額頭上已沁出一層細汗。
這掉下馬車的聲響尤為清晰,跪拜在地的賓客們紛紛擡頭望來,竊竊私語頓時四起。
“伊伊!”
許征夫婦連忙趕來,身後的丫鬟婆子也急急圍了上去。
而站在人群中的長公主宋修語,自許楠伊下馬車那刻起,目光便未曾移開,此時,她依舊沉默,冷冷注視着那倒在地上的身影,眼底情緒難辨。
溫雪兒看着她裝模作樣,滿臉不屑的罵道:“計多端的賤人的賤人,又想通過這種小把戲博取二表哥的注意!”
她早就知道許楠伊對宋轍圖謀不軌,這會兒見她這般模樣,怒火中燒。
就好比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宋修語眼皮一擡,不悅的斥了一聲:“不得無禮。”
溫雪立刻噤聲,乖乖的閉起了嘴巴不敢再多言。
許楠伊被攙扶着起身,強忍着身上的痛意,朝着那三尊貴大佛行禮。
宋修語靜靜看着她,隻當這是小姑娘耍的心思,為了博得情郎幾分憐惜的小把戲,并未深究,她淡淡地道:“都起來吧。”
許楠伊躬身謝過,正欲起身,視線便撞上了一團刺目的朱紅,宋轍冷峻如鐵般立在前方,眼底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她方才那番跌倒,全然沒有入他的眼。
“等等,他不會會錯意,以為我在引起他的注意吧。”
宋毅則是趁着衆人進府之際,悄悄的吩咐了周律,為給許楠伊準備一間歇息的屋子檢查傷勢。
許楠伊跟許征簡短交代了幾句,随後便帶着白溪前往安排的客房。
房中靜谧,白溪忽地跪了下來,顫抖道:“多謝許小姐三日前出手相救,若非是許小姐,我……恐怕早已命喪白府。”
她掏出帕子掩面,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許楠伊輕歎了一口氣:“快起來,你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罷了,一切都是你自己苦支撐,才有了今日,自救之人,天自不負,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
白溪哽咽道:“許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做牛做馬一定會報答。”
“當當當。”
門外傳來聲響。
許楠伊隔着門應聲“進來。”
柳疑甯快步走到跟前,道:“伊伊,你沒事吧?方才在門外我就想找你了,可惜我們隔得太遠,擠不過去。”
“我沒事,大概是昨晚沒休息好。”許楠伊擡眼,神色如常,随即笑着介紹道,“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柳疑甯。”
白溪眼圈泛紅,低身行禮:“見過柳小姐。”
許楠伊又對柳疑甯道:“這是我最近新結識的朋友,名喚白溪。”
柳疑甯一臉驚訝:“你什麼時候交的新朋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而且你平時從不參加這種場合,今天竟也來了,剛才在門口看到你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許楠伊心虛地扯了個由頭:“憋在府裡久了,實在悶得慌,想着帶朋友出來走走看看。再說了,這事也怪你,最近都不來看我。”
白溪聽着她這番話,已然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柳疑甯還真信了她的話,拉起白溪的手笑道:“伊伊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後我和白溪一定天天去找你,咱仨一起玩耍。”
許楠伊餘光瞥見雕窗上晃動的人影,打發着二人:“我頭有些痛想歇會兒,疑甯,你帶白溪出去走走,替我招呼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