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朝中謹小慎微,十分愛惜自己的羽毛,正因從未留下把柄,才行得正,坐得穩。
許征聞言臉色微沉,手指微微收緊,藏在袖中的拳頭暗發力,但他很快調整了神色,擡眸看向宋轍,硬生生擠出一抹笑,道:“殿下說笑了,微臣怎敢生殿下的氣。”
話語卑微,滴水不漏。
“不是最好。”
宋轍依舊神情從容,語調不緊不慢,眸中卻泛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許大人乃朝中棟梁,心懷社稷,如今還能不計前嫌的與本殿交談,本殿實在欽佩。往日之事,确是本殿思慮不周,心中有愧,今日便想再讨個機會補償,不知許大人是否願意,給本殿這個補過的機會?”
話語之間誠意滿滿,姿态又放得極低。
實則是在步步逼迫。
宋轍明知朝堂風向,堂堂的一個皇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承認錯誤,在言官眼裡是極大的不敬。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倘若許征還端着架子不識擡舉,必然會被扣上“記仇報怨”的帽子,甚至會被冠以“忤逆皇族”的罪名。
更何況宋轍背後并非孤身一人,他的黨羽早就盯上了許征,正想參他一本,隻差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把這位朝中清流一舉拉下。
柳中宸站在一旁,心頭亦是一震。
一眼便看出了宋轍的意圖。此時若勸,未免顯得畏懼;若不勸,又怕許征一時沖動,踏入他的陷阱。他眼角輕輕一挑,飛快地朝許征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硬碰硬。
許征面上卻波瀾不驚,心中暗罵:好一個“借補償行逼迫之時”的手段。
遂即他扯出一抹冷笑,微微拱手,語氣依舊淡淡,卻分寸拿捏得極準:“殿下恩怨分明,微臣自然是見好就收,隻是往事既已過去,何須再提?殿下若說補償,便是折煞微臣了。”
話語不卑不亢,既未徹底接下宋轍的示好,也未落人口實,堪稱滴水不漏。
宋轍微微眯眼,望着他良久,笑意不減:“也不算折煞,本殿的靈峰書院要收幾名女學生,重點培養,好為天下女子做表率,許小姐和柳小姐聰明伶俐,讓她倆也跟着去吧。”
他早就算好了許征要說的話,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這番安排,說白了就是沖着他們的女兒來的,就差乖乖入虎口的羊。
許征道:“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領了,隻是小女天生厭學,進入靈峰書院這種難得的機會,還是讓給愛讀書的人吧。”
柳中宸也緊跟着附和:“殿下這是在做好事,微臣理應支持才是,隻不過小女愚笨,看到書就頭疼,去了書院也是丢人現眼,還是把機會讓給需要的人吧。”
一旁的宋熙早就按捺不住,快步走了出來,臉色漲紅,語氣中滿是不屑:“兩位大人倒是好大的膽子,這樣的好事旁人求之不得,你們卻視若無睹,難道是在輕慢我兄長?還是覺得我宋家的恩典不值一提?”
說到最後,眸中已染上幾分惱羞,跺腳道:“我這便去告訴父皇,讓父皇替兄長做主,治你們的罪。”
在她看來,皇子開口示好,是無上的恩寵,臣子便該俯首領情,主子說什麼,他們隻管聽着就是。還不知好歹的一再拒絕,真是豈有此理。
怎料,宋轍眉頭一皺,厲聲打斷她:“宋熙,不得胡言。”
“朝中臣子皆為國家棟梁,他們言辭再有不合,也是出于忠心與謹慎,你怎可一口咬死?”宋轍望着她,繼續道,“你我貴為皇族,更應以德服人,怎能仗勢欺人?”
他眼中并無寵溺,反而多了一分教誨。
雖然他和許征有過矛盾,可他是非黑白看的很清楚,他是為江山鞠躬盡瘁的良臣,也是打心底裡欽佩,說白了,他以權勢壓人可以,别人不行。
哪怕是他的皇妹,也不能出口中傷他們。
“你!”
許征與柳中宸二人面色皆變。
他們縱橫朝堂多年,再怎麼說也是堂堂廷肱骨之臣,就連皇上也從未如此呵斥過。如今卻當着來往同僚的面,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當衆指責輕慢皇子,分明就是對他們的羞辱。
就算宋熙是皇上寵愛的公主,也未免太嚣張了。
可他們心裡也很清楚,這位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比尋常,若再計較下去也落不得半分好處,那也不管,為了出口氣就要硬鋼一回:“那就走吧,正好去聖上跟前評評理。”
許征冷哼一聲,袖子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柳中宸同樣面色鐵青,緊随其後。
宋熙愣了一下,方才嚣張的态度不見了,臉上浮現出一抹羞愧,最終低下了頭:“熙兒年幼無知,還請兩位大人息怒。”
“哼。”許征拂袖轉身,顯然懶得再與她計較。
柳中宸也不再多言,隻拱手冷聲道:“殿下告辭。”
身後,宋熙緊緊攥着衣角,眉間寫滿了不甘與委屈,轉頭看向宋轍,語氣裡帶着幾分怨氣:“兄長,是他們太過分了,你為何要護着他們?若不讓父皇敲打敲打,遲早會欺負到你頭上的。”
她生來就是皇室貴胄,打心底瞧不起那些自命清高的臣子。既是臣子,就該安分守己,明白自己的位置,豈容他們當衆擺臉色?
宋轍聞言,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熙兒,朝堂是講規矩的地方,君、臣之間,自有章法,不是你可以随意插手的,你任性胡鬧隻會亂了綱紀,以後這些事你不要摻和了。”
這個皇妹,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總以為萬事都可以憑着性子來。可父皇最忌諱非後宮參政,這點她遲早要懂。
宋熙見他神情鄭重,撇了撇嘴,雖滿臉不服,卻也知道兄長脾氣,不敢再頂嘴。
這時,溫雪兒緩緩上前,垂眸福了一禮,聲音溫柔軟糯:“見過轍表哥。”
她低眉順目,身姿婉約。
宋轍并沒有回應,好似完全當她不存在一般,繼續對宋熙道:“你找師兄長,何事?”
宋熙拉住溫雪兒的手,一起上前撒嬌道:“兄長,我想去靈峰書院,讓表姐當我的伴讀如何?”
“胡鬧。”宋轍眉頭微蹙,冷冷打斷她的請求,“你有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不了。”
宋熙不服氣地撅起嘴,反駁道:“我哪裡胡鬧了?為什麼許楠伊和柳疑甯可以去,我就不能去?再說了,我去書院還能學學東西,結交朋友,這也不行?”
她說得理直氣壯,卻也隐隐帶了點心虛。
溫雪兒道:“請轍表哥放心,有我陪着表妹,一定不會出岔子。”
宋轍眸光落到她身上,自然知道皇妹這般胡鬧,是受了她的蠱惑,若是将她們都弄到書院,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倒是想看看許楠伊該如何應對。
片刻後,他淡淡吐出一個字:“準。”
宋熙眼前一亮,歡喜地拉着溫雪兒的手晃了晃:“表姐,我就說嘛,兄長是看重你的,你看,你一開口他就答應了,果然還是表姐面子大。”
溫雪兒臉頰微紅,眼中卻泛起一抹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