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自诩老道,在官場也周旋多年,但面對這般高貴身份,心頭卻如履薄冰,汗意漸漸從額角滲出,手心已是一片濕涼。忙不疊拱手賠笑:“劉侍衛所言極是,這些粗陋茶點,怎敢與宮中珍馐相比?若有怠慢之處,還請二殿下恕罪。”
說罷,他擡手拭去額頭的冷汗,整個人愈發局促。
肖霞低頭站到一旁,掌心也沁出了汗水,不敢再多言一語。
宋轍倏然将手中茶盞擱下,瓷杯與桌面相撞,發出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屋内格外清晰,吓得白達身子一抖。
他正要低頭賠笑,卻聽宋轍語氣淡淡地道:“白府雖非什麼世家重臣,卻也喝得上了虎丘茶,白大人倒是有心了。”
這番話聽着平常,語調卻不冷不熱,讓人難以揣度情緒。
白達和肖霞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臉上的神情也不像方才那般壓抑了。
白達額頭冷汗涔涔,笑得比哭還難看,忙不疊拱手賠道:“不敢當,不敢當!能為二殿下盡一點綿薄之力,乃是下官三生有幸!隻是不知二殿下今日駕臨寒舍,可是有何吩咐?還望明示。”
他心中卻是一團亂麻。
明明提前準備得妥妥當當,卻仍舊察覺到了殿下言語間的不悅。
這甜久齋的點心,已是京中一絕,可在他們眼裡,卻連個眼神都不配。
登不了大雅之堂。
可問題根本不在茶點上,他們前腳忙着張羅接駕,後腳,劉風早就将白達這些年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
說白了,白達不過是個吃人血饅頭的忘恩負義之徒,他之所以能在仕途上嶄露頭角,并非自身有才幹,而完全靠的是原配夫人的助力,為了讓白達安心科考,她一手操持起了家中的大小事務,還拿出壓箱底的銀子為白達打點人情,搭橋鋪路,最終幫他踏上了仕途。
可白達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在仕途稍有起色後,他便對原配夫人冷眼相對,背地裡與肖氏勾連成奸。
更令人不齒的是,肖氏還懷了身孕,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的白府夫人,為了給肖氏騰位置,他不僅冷落了原配夫人,甚至在她病重時都未曾探望半分,最終任由她孤苦死去,臨終連一句體己話都沒等到。
最讓人寒心的,是原配遺下的獨女白溪。幼聰慧過人,卻因失去母親,成了肖氏的眼中釘,趕去偏院不說,吃穿用度連府中下人都不如。,甚至常常以莫須有的罪名肆意責罰,百般苛待,白達對此卻卻視若無睹,從不過問分毫,仿佛這個女兒從未存在。在劉風眼中,這種人根本不配為父。
他與殿下心知肚明。
這所謂“虎丘茶”是稀稀之物,素來供應的是宮裡的貴人們,他十有八九還是靠原配娘家人的門路得來,如今原配夫人都埋進了黃土,白達卻還拿來利用獻殷勤,這等行徑,真真叫人惡心。
宋轍并未急着回應,隻是淡淡地掃過屋中幾人的面孔,目光在白府幾位女兒身上停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本殿今日來,确實不是為了吃點心、喝茶。”
他這舉動,皆被白達和肖氏看在眼裡,内心一喜,這是沖着他們的女兒來的。
白達細細琢磨,心裡漸漸有了算計。
如今白府雖不是什麼權貴之家,可眼下這情勢,看來他們這三個女兒裡,恐怕要出一位王妃,說不定将來還能登上後位。想到這裡,他整個人都輕飄了起來,連呼吸都輕快幾分。
白雨和白溪自知男女有别,自宋轍踏入府門,她們便低垂着眼眸,恭謹立于一旁,恪守本分,始終不敢擡眼多看半分。
反倒是白玥,從宋轍現身白府的那一刻起,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眸中滿是赤裸裸的好奇與欣賞,仿佛坐在那裡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她自覺姿色不俗、才藝俱佳,自小備受家人寵愛,如今更是白府最風光的嫡長女,自認理應引起宋轍的注意。
當宋轍的目光不經意掃過衆人時,白玥更是心頭一喜,誤以為那是特意為她停駐的目光。她臉頰飛起一抹紅暈,輕輕上前一步,帶着一絲嬌羞與甜膩的聲線道:“見過二殿下。”
誰料,她的聲音落下,宋轍連一絲反應都無,仿佛壓根沒聽見。
宋轍眼神冷淡如水,甚至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耐心早就被這些自以為是的人,磨得一幹二淨,眉宇間微不可察地浮出一絲不耐煩的。
他轉頭望向白雨與白溪。
“許小姐托本殿傳話,要将白二姑娘和白三姑娘一同送入書院。”他說得雲淡風輕,卻字字帶着不可違逆的威勢,“本殿不是不能應允,隻是這書院,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若要去,便得叫着許小姐一道,不然,你們倆也沒戲。可聽明白了?”
白雨和白溪聽到宋轍的話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一陣悸動,連心跳聲都清晰了許多。
她們依舊低着頭,可肩膀微微發顫,彼此對視了一眼後,同時跪地應聲:“多謝二殿下的恩典,臣女定會與許姐姐一同前往。”
白雨心頭的大石終于落下,語氣中藏着一絲難掩的輕松;而白溪,自謝完恩後便一言未發,眼角卻悄然泛起了晶瑩的光。
白玥卻站在原地,如遭雷擊。
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臉上的羞憤與茫然交替變幻。
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在這兩個“上不得台面”的妹妹面前失了風頭。更何況,她可是白府最得寵的大姑娘,從小衆星捧月、錦衣玉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連許征都常誇她将來必能嫁入權貴之家。
怎麼可能會輸?
她咬了咬唇,聲音帶着一絲顫意,不甘心地硬着頭皮開口:“二殿下……”
隻是這一聲,劉風便頭皮發麻了。
宋轍早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便冷冷斬斷她的念想:“我那書院,不收阿貓阿狗。”
話鋒如刀,一字一句剝去她最後的臉面。
白達心頭猛地一跳,冷汗瞬間浸濕後背,他哪裡還敢多言,隻盼着白玥莫要再胡言亂語惹惱了他,連忙沉下臉,怒聲呵斥道:“你這丢人現眼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不快退下!”
白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口的委屈與羞辱翻湧,淚意在眼中打轉,卻隻能咬牙強忍,怨憤地跺了跺腳,轉身倉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