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由遠及近,帶着一種沉甸甸的、被刻意壓制的力量,敲打在走廊的水泥地上,也敲打在周見青的耳膜上。那聲音裡裹着怒氣,像悶燒的炭火,散發着灼人的熱浪。周見青趴在冰冷的辦公桌上,假裝睡覺。眼睛閉着,耳朵卻像雷達一樣,精準地捕捉着門外那個人的每一絲動靜。
是他。
周見青不用擡頭,不用睜眼。那步頻,那落地的輕重緩急,早已刻進了他的骨頭縫裡。
禮山。
周見青:“你不上心。”
禮山:“我每天說那麼多話,我怎麼可能都會記得。”
周見青在微信上學着禮山講話,禮山的回複,讓他感受到了情緒,說明他是在乎他的。
笃笃笃……聲音在門口停住了。
就是這腳步聲。帶着被點燃的怒氣,一路燒到了人事部的門口。
周見青的心跳在臂彎裡跳舞。他能感覺到門外那道目光,隔着薄薄的門闆,落在他身上。那目光裡有怒火,有不解,或許……還有一絲絲連禮山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探究?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心慌。周見青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門口。
沒有敲門。沒有呼喚。隻有沉重的、壓抑的呼吸聲,隔着門縫隐約傳來。
幾秒鐘後,腳步聲再次響起。笃笃笃,比來時更快,更重,更堅決。帶着一種被徹底無視、被冰冷拒絕後的挫敗和怒意,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
辦公室裡恢複了死寂。
周見青慢慢地擡起頭,坐直身體。臉上哪裡有一絲睡意?隻有一片茫然的空白。然而,在這片茫然的深處,一絲奇異的、不合時宜的甜意,卻像初春冰層下悄然湧動的暖流,悄然滋生,迅速蔓延開來,浸潤了他那顆剛剛被冰封的心。
他……在乎?
他生氣了?
他因為我的沉默而着急,甚至追到了辦公室門口?
他站在那裡,是在猶豫要不要進來?還是…在等我擡頭?
這念頭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剛才的失望、冰冷、窒息感,被這突如其來的、帶着痛感的“被在乎”的認知沖擊得七零八落。禮山那怒氣沖沖的背影,此刻在周見青扭曲的認知裡,竟鍍上了一層暖光。原來,冷漠和沉默,也能成為一種武器,一種試探,一種…驗證。
他在乎我。哪怕是以憤怒的形式。
這個認知,讓周見青的心髒像被泡進了溫熱的蜜糖裡,又脹又甜,很滿足。嘴角,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他來幹嘛?”張琦琦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着毫不掩飾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她正對着小鏡子補口紅,眼神卻斜睨着門口的方向。
張霞正低頭刷着手機短視頻,聞言擡起頭,目光精準地落在周見青臉上。她的嘴角咧開一個誇張的、洞悉一切的笑容,眼神裡充滿了玩味和不懷好意,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那笑容仿佛在說:“喲,小周,有情況啊?”
楊菲也停下了敲鍵盤的手,和張琦琦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兩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周見青身上。那目光帶着審視,帶着猜測,帶着一絲看好戲的興味,無聲地織成一張網,将周見青籠罩其中。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尴尬。周見青臉上的那點隐秘的甜蜜瞬間凍結,被這三道目光刺得無地自容。他慌亂地低下頭,假裝整理桌面上散亂的簡曆,手指微微發抖。剛才那點因禮山的“在乎”而升起的病态暖意,迅速被冰冷的現實澆滅。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衣服示衆的小醜,所有隐秘的心思都暴露在她們了然又帶着嘲弄的目光下。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去下洗手間。”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的。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辦公室。
走廊裡空無一人。冰冷的空氣稍微驅散了一點臉上的燥熱。他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閉上眼睛,禮山憤怒的臉和張霞不懷好意的笑容在腦海裡交替閃現。那種熟悉的、被圍觀、被評判、被當作異類的孤獨感,再次如潮水般将他淹沒。他深吸一口氣,走向洗手間。
出來後,碰到了禮山。他好像還在生氣。
周見青突然說:“如果我離職,你還會聯系我嗎?”
問完這句話,周見青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禮山,像一個等待最終宣判的囚徒。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沒想到周見青會問這個。
問得如此直接。
禮山卻無所謂一樣,感覺就是離職一個無所謂的同事而已,笑笑說:“當然會。”
“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聲音悶悶的。再多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怕一開口,那些脆弱的東西就會決堤而出。
他,好像不在乎。
周見青沒再看禮山,轉身就走。腳步有些虛浮,他幾乎是飄着回到人事部的。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