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側臉擡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亦看了看路口,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出來,指着沈書韫的鼻尖,慢聲厲責道,“以後,再有這種事,别賴上我,還有蘇二娘的孩子有可能還活着。”
夜色圍着二人氤氲開來,粱知遠的眼神和話語如刀子一般往沈書韫身上戳,沈書韫瞪了一眼,嘴角顫了顫,眼裡的感激之情随之揮發,隻剩平靜的語調,“我也不希望有這樣的事了,不過還是謝謝梁大人的好意。”
粱知遠一聽“好意”二字,難不成她以為我在安慰她?笑話!
事實就是公堂審訊之後,單獨在牢房提審了老婦人供出,當時從通縣一路将兩個孩童拖至臨京後,囡囡發了高燒,高燒後不停地說胡話。
因此,三角眼老婦倆人一合計,将本就是賠錢貨的女娃,扔到了郊外,讓其自生自滅,省得燒死了,他們還得擔一條人命或者找郎中看病,找郎中得花錢。
可粱知遠還未來得及解釋,沈書韫行了禮便進了門,反手栓了門栓,“梁大人好走!”
這人還有脾氣了,我是來遞消息的,就這般待見?重重的拍了拍方才矮竹葉騷過的衣擺,踢了一腳腿,徑直回了宅子。
“沈娘子!沈娘子!門外響起了茶攤阿婆的聲音,來接阿寶一同回家了。
沈書韫又重新打開門,迎了阿婆進去,阿婆還是一如既往地,顫顫巍巍地捧來兩杯茶水。
阿婆與書鋪一來二去也逐漸熟絡,發生了這樣的事,阿婆回家前堅持要來看一眼蘇二娘。
阿寶攙扶着她,隻見她尚未走進二娘的房内,眼角皴裂而來的紋路,淌下了晶瑩的淚水,雙手緊緊握着女子沒有受傷的一隻手,看着沒有血色的年輕貌美的女子,聲音哽咽,“當年我的兒子兒媳都離我去了,留我一個老婆子和小孫子,姑娘,好死不如賴活着,别再想着死了,想想還有牽挂你的人......”
說到此處,阿婆沒有再繼續,沈書韫執意将鋪子裡的風燈硬塞給阿寶,一老一少便搖搖晃晃地一同回了家。
沈書韫回到二娘房内,替她不停地擦洗,也與她不斷地說話,大夫說或許能喚醒她。
忽地,沈書韫想起粱知遠方才的好意,她用手撫了撫了二娘的額頭,慢聲輕語,“二娘,囡囡還活着!你快醒來,我們好去接她,你再這麼貪睡下去,就沒人去接她,她會哭的,你忍心嗎?”
就這樣,在蘇二娘耳邊變着花樣喚了一陣,蘇二娘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沈書韫心想今晚無論如何都要陪着二娘,可這一時半會兒二娘醒不來,她這麼守着亦不是事兒,幹脆自己也忙活點别的。
沈書韫來到刻房,将先前買好的器具整理翻了出來,一一配比,忙活一會兒,又轉眼去二娘房内看一眼,就這麼交替着,天就亮了!
翌日清晨,徐叔徐嬸也趕早回來了,一聽說蘇二娘出事了,提着熬好的粥過來,徐嬸兒替沈書韫繼續看着她。
今日沈書韫要出門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再不做,恐失信于人。
一夜未眠的沈書韫,回到自己房間,打開妝奁簡單洗漱了一番,别上那隻刻簪。
随即,來到後院尋追風,追風正仰着驢臉,似有不屑一顧的報複感,因前陣子沈書韫一直忙着開業,忘了補給好一點的草料打牙祭,這不還記恨上了。
“追風,你就别給我添亂了,二娘也這般孱弱,塌上一聲不響,你就别生氣了,我改頭帶你去西市吃一頓上好的草料,成不?”
這驢好似聽懂了一番,耷拉了兩下驢耳朵,翻了兩眼眼白,點頭晃了晃,示意今日可出行。
沈書韫将之前屯的草料喂了,便趕着追風徑直往朱雀大街走。
朱雀大街是臨京要地,而朱雀街往東走的兩個坊市,地處“天子腳下”,便是臨京的富庶人家,一個是寶華坊,一個是錦華坊,而沈書韫要去的便是這錦華坊。
錦華坊位置極佳,既避開了喧嚣的東西二市,又緊鄰朝中樞所在的皇城,這裡便于各位官人上朝履職,沈書韫從書上見過臨京關于官員府邸的描述。
她驅趕着驢車,見坊内道路寬闊潔淨,很是便于行走,街道兩旁槐柳成蔭,一路走來所見的宅院門臉皆端莊又貴氣,氣氛莊重而甯靜。
就在此時,對面一架裝飾精美的馬車與她寒酸不已的驢車錯車而過,追風将頭仰高高的,可還是抵不過對方珠光寶氣的車馬飾。
沈書韫走到一處府邸,與手裡拿着的地址對了對,确實是此處,下了驢車,順手将其栓在門口的一顆大樹旁,“乖!在這兒等我。”
宅門前石獅雄踞,還有專門的門房,見女子走來,粗暴地伸手阻攔,沈書韫從袖口取出拜貼遞了去,“麻煩你幫我遞給周先生,我有事相告。”
門子粗聲粗語道,“這裡沒有周先生,你找錯人了,走走走!”
說話間,沈書韫被門房用手往後擋,示意不接待。
“你是來尋府上的周海源?”
耳邊響起一聲略帶中正的嗓音,沈書韫轉身,見一名中年男子,方臉細眼,衣着華貴,捋着自己的幾根胡須。
此人細細打量着眼前這般柔美可人的小娘子。
沈書韫福身微笑,疑惑道,“請問你認識周先生?”
中年男子悻悻地回了句,“豈止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