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光打開門的時候,見到了他很不想見到的人。
中年男人身上的煙味混雜着汗味,像是他身上自帶的體味,估計洗上幾十次澡也沒辦法脫胎換骨。
他眼下的黑眼圈非常重,臉上的胡茬也沒來得及處理。
看起來,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
那雙眼睛在他開門的一瞬間,死死地盯着他。
他下意識地,想要将門用力關上。
但他作為成年人的禮貌和素質,不允許他這麼失禮。
他微微扯出一抹笑,這一定是他此生最不體面的笑。
“覃隊長,您這次來又有什麼事嗎?”張大少爺禮貌問道。
覃鴻輝擡起手中的拘捕令,開口道:“李燭在嗎,請跟我們走一趟。”
李燭的步伐穩健,從屋内走了出來。
他的視線落在那張拘捕令上,低聲笑了笑,好心道:“老覃,真是麻煩你了,又求了不少人吧,這次顧局又給你擔保了?”
覃鴻輝也扯出個笑,嘴角意味不明的弧度,讓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更加奇怪了。
“這話說的,你的事兒我得上心啊,幾十條人命等着瞑目呢。”他的聲音有些戲谑。
李燭嘴角的笑意不減,從玄關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外套。
"你總是這麼任性,我看顧局這身警服也是穿不了多長時間了。"
覃鴻輝從身後取出手铐,直接拽着他的手就扣了上去。
“咔嚓”。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你還是想想一會兒該怎麼解釋吧。”說着,中年男人便推了他一把。
張重光在李燭進入警車的前一秒,幾乎是瞬間抓住了覃鴻輝的手腕。
所有人在這一刻回頭看向他。
那一道道視線,有些疑惑,有些好奇,有些平淡。
張大少爺努力維持着臉上的禮貌笑容,嘴角卻止不住地輕輕抽搐着。
“這次,你最好有決定性證據。”
說着,他顫抖的嘴角穩定了下來,笑意被他拉深了許多。
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爍了兩下。
幾乎一字一頓道:“不然,我們也将采取訴訟手段,維護身為公民的自身利益。”
覃鴻輝看着眼前的小少爺,那抓着他手腕的手掌纖細白皙,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
那盯着他的眼睛似乎還含着淚,強撐着才沒掉下來。
但,他的表情卻那麼真摯決絕。
充滿着古怪的力量。
讓人,短時間受到他情緒的震懾。
真是可怕的能力。
……
張重光被趕出家門許久,第一次主動跟自己的祖父通了電話。
電話那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死闆,像是絕對不可挑戰的威嚴。
他強撐着自身強烈的生理不适,不停地搓動自己的手指,平複自己戰栗的聲線:“爺爺。”
“我想借用一下公司的律師團隊。”
對方的聲音平淡中帶着些許撥動的情緒,不輕不重,剛剛好扼制他的呼吸。
“闖什麼禍了嗎?”
張小少爺搓動手指的動作加重了一些,整個手背都因為輕微的情緒過敏而泛起一片駭人的紅色。
“沒有。”他說。
“沒有闖禍,隻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他握着手機的手掌在輕輕發抖,再次開口道:“這是我最後一次,請求。”
“您曾經答應過我,我在離開前,還有一次提要求的機會。”
“這次,就是我最後一次請求。”
他的聲音逐漸穩定了幾分,腦海中閃過李燭的臉龐,似乎對方的氣息也環繞着他,安撫着他。
“這次過後,我再也不會打這通電話。”
話音落下。
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
最終,他聽見一聲:“處理的漂亮點,不要留下一點污點。”
還不等他回話,電話就已經被挂斷了,隻剩下一陣死一樣的寂靜。
張重光的心跳已經達到了崩潰的階段,他的呼吸急促,卻沒有供給更多的氧氣給他活。
他的身體微微發顫,手背過敏的紅蔓延的速度太快了,幾乎已經從下而上攀爬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下意識地抓撓了兩下,他的手就變得有些血淋淋的。
直到他翻出許久沒有打開過的藥盒,囫囵吞棗式地将那一把五彩斑斓的像是糖豆一樣的藥吞了下去。
表皮的糖衣化的很快,還不等他吞咽就已經迫不及待露出裡面的苦。
苦澀劃過他的舌根,落入他的喉嚨裡。
像是在他的舌根拉出了一條血口。
他的心率似乎在随着藥物的入體逐漸達到平靜,手臂上的劃痕也褪去那可怖的血紅色。
他下意識擦了擦自己的臉頰。
才發覺,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小少爺有些費勁地扯出一抹笑容,低聲發出輕顫的笑聲。
他輕輕擦了擦臉上的淚,看着鏡子裡自己的臉。
嘴角的弧度和他面目的五官,皮膚,每一寸褶皺都因此找到了自己最合适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