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父皇的聲音,十歲的趙雲瀾這才大大方方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他在趙炎琢面前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趙炎琢笑了笑,看見疼愛的幼子有着明顯的喜悅:“免禮。來看看這是誰?”
趙雲瀾被牽到沈巍面前,他瞪着一雙靈動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沈巍一番,最後從沈巍身上的铠甲和年齡判斷出來他的身份。
“可是沈将軍?”
趙炎琢摸着兒子的頭誇贊:“還是瀾兒聰慧,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便是沈巍,皓林軍都尉,此刻也是名正言順的‘威遠将軍’了。”
沈巍依舊保持着恭敬,垂眸道:“皓林軍都尉沈巍,見過七皇子。”
小雲瀾:“沈将軍不必多禮。”
皇帝:“瀾兒,沈巍還是你的表兄,你小時候他還抱過你呢!”
趙雲瀾仰頭看了父皇一眼,點頭道:“母妃同兒臣說過,沈大将軍是兒臣的舅父,沈巍是兒臣的表兄。太傅也說過,西陵幸有他二人勇戰外敵,才能守住這萬裡江山。”
皇帝極是喜愛幼子的聰慧,這小家夥說話總是能抓住他的心。趙炎琢也知道雲瀾是沈櫻教出來的,性格與言談舉止都随了她,總是聰明得恰到好處,讓人愛憐不已。
趙炎琢捏了捏兒子的鼻子,笑着問:“瀾兒長大了是想像太傅一樣鴻儒碩學,還是想像你表兄一樣功勳卓著?”
趙雲瀾眨了眨眼睛:“兒臣都不想。”
“為何?”趙炎琢問。
趙雲瀾乖巧道:“太傅學識淵博,可手無縛雞之力。表兄戰功赫赫,卻一把年紀了還未娶妻。兒臣要做自己,才不要像他二人一樣。”
趙炎琢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沈巍則僵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他着實沒想到,自己也算骁勇善戰,萬夫莫敵,如今卻被一個十歲的娃娃怼得啞口無言。
趙雲瀾說完,擡眼偷偷瞄了瞄沈巍,看到他表情委屈又無奈,趙雲瀾的唇邊竟勾起了一絲笑意。
皇帝看向沈巍道:“看看朕的瀾兒,伶牙俐齒地什麼都敢說,你堂堂威遠将軍也要甘拜下風吧?”
沈巍半是尴尬半是慚愧地點頭:“七皇子冰雪之質,聰慧過人。”
趙雲瀾毫不避諱地看着沈巍笑了一下,仿佛是覺得這位表兄雖是威風凜凜的将軍,但說話時又傻又憨,比宮裡的人有意思多了。
“父皇,母妃說你允準過讓表兄教兒臣騎射的,當真?”趙雲瀾仰着小臉看皇帝。
趙炎琢:“朕确實允準過,君無戲言。”
趙雲瀾:“那雲瀾明日可以去找表兄嗎?”
皇帝摸摸他的頭:“沈巍千裡迢迢從北疆趕回辰京,又與南樾軍戰了數日,且讓他休息幾日。”
趙炎琢說完又看向沈巍:“朕原本也是想趁你此番回來,把這皇城的禁軍交由你練練,最好是也能似皓林軍一般骁勇無敵。”
“陛下之命,沈巍定當盡力。隻不過練兵并非一年半載之功。臣這一趟回來,燕尾坡便隻留了父親一人獨守,臣擔心……”
趙炎琢打斷沈巍:“朕知道你擔心北疆之亂,怕無法為你父親分憂。朕也不是要強留你,隻是你難得回辰京一趟,再去燕州又是不知歸期。偌大一個辰京,總不能一有事就把你從北疆召回來。”
皇帝這話說得沈巍無法反駁。事實上不論趙炎琢說什麼,沈巍也不可能反駁。他憂心前線是真的,憂心父親也是真,但皇命又如何能違?
趙炎琢知道沈巍與他父親沈進一樣,都是吃軟不吃硬。他登上皇位這麼多年,一直牢牢記着先皇的遺訓:
“琢兒你記住:登基後隻要寵着沈家,信任沈家,封賞不少,沈家就絕對不會反。不但不會反,還會拼了命地護着西陵,護着趙家。沈進跟他父親一樣,給點甜頭就能為你肝腦塗地。”
老皇帝的這番話字字珠叽,言猶在耳,趙炎琢記了很多年。
其實趙炎琢登基早年,也起過“任用他人”的心思。那時的趙炎琢心高氣傲,他不相信西陵趙家的江山隻能倚靠沈家。
一次趙炎琢在早朝聽聞奏報,說辰京出現了一夥僞裝成商人的北疆刺客。他們有二十多人,打着做生意的幌子探聽皇城的各種訊息。
趙炎琢在朝堂上問武将,誰能去料理這群北疆刺客。當日沈進帶病上朝,偶爾掩口咳嗽,聽得趙炎琢一陣心煩,便直接略過沈進,把任務派給了當時的安順将軍李哲。沈進因為失了皇帝信任,也對此事不聞不問,安心在家養着病。
而後一個多月過去了,李哲把辰京幾乎翻了個底朝天,結果隻抓住了幾個不足為重的小喽啰,而那幾個人還沒等到李哲審問就服毒自盡了。
李哲把辰京折騰了個遍,最後向皇帝覆命說抓到的刺客已服毒,剩下的也聞風而逃了。趙炎琢不疑有他,當即重賞了李哲。
十日後恰逢西陵祭天節,趙炎琢要攜後妃、皇子、公主們前往梅山祭天祈福。就在聖駕前往梅山的路上,蟄伏多日的北疆刺客冒了出來。他們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幾乎殺光了趙炎琢駕前的所有近衛。
緊要關頭,沈進帶着皓林軍趕到,五百名皓林軍士兵頃刻間便料理了所有刺客,最後隻留了一個活口。沈進阻止了刺客首領服毒,命人将他帶回去嚴加審問。那人經不住酷刑,沒過幾日便交待了幹淨。
而後沈進順藤摸瓜,把躲藏在辰京内外的刺客餘孽一網打盡,前後不過十日而已。
撿回一條命後,趙炎琢便對沈進刮目相看了,但仍不足以讓他信任沈進。真正讓趙炎琢幡然醒悟是在他登基六年後,當時北疆鷹王封漓親率三十萬鐵騎西征,狼鷹軍踏過長門河,直逼燕尾坡。
辰京收到消息後,朝堂上下一片慌亂,唯有沈進一人鎮定自若,但也不開口請纓。趙炎琢問起誰能一戰時,平時大義禀然的武将們紛紛低下了頭,恨鐵不成鋼的趙炎琢無奈,隻好半推半就地點了沈進的名,命他挂帥出征,率皓林軍迎戰北疆軍,無論如何要守住燕州。
沈進知道新皇不信任自己,原本也有意稱病懶管此事,但聽聞是鷹王封漓親征,而放眼整個西陵,若是皓林軍不應戰,就沒有哪支軍隊能與北疆軍抗衡了。
賭氣事小,亡國事大。
沈進當即領旨,三日後便挂帥出征了。
這是沈進與封漓的首戰,也是轟轟烈烈,熱血澎湃的一戰。
三個月後,燕州傳來捷報,皓林軍大勝。封漓帶着他的狼鷹軍退出燕尾坡,一路滾回了老家。
至此,趙炎琢徹底信了老皇帝的話。
“沈巍啊,你也知道朕身邊沒有幾個人能像你父親一樣有勇有謀,這些年你們父子統率的皓林軍為西陵打赢了多少勝仗,朕心裡都清楚記得,也不會忘。朕老了,過不了幾年就要去見先皇了,可太子還小,瀾兒也還是個十歲的孩童,你難道忍心看着他們活在外敵進犯,無法自保的陰影裡嗎?”
動之以情是趙炎琢最擅長的,每每要哄沈進出征,他都會來上這麼一出。
對着沈進,都是幾十年知根知底的人了,趙炎琢懂他,沈進也懂趙炎琢,所以兩人極是默契,幾乎不需要多說一句,沈進就知道趙炎琢心裡打着什麼算盤。
可沈巍畢竟不是沈進,趙炎琢幾年難得與他說上一句話,如今也隻能把對付沈進那一套也同樣用在沈巍身上,或許他們父子倆都是一個德性,哄好了就能為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