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趙炎琢并不會對沈巍毫無防備。他知道如果沈進一死,沈巍不但是皓林軍的最高統帥,還能直接承襲定北侯的爵位。
沈進與沈巍父子在燕州守了十年,那裡早就是他們領地了,燕州百姓愛戴沈氏父子更甚于愛戴皇帝這是必然。一旦沈巍想反,他有兵權,有領地,有百姓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他有強大的戰鬥力。
反觀朝中……趙炎琢隻能一聲歎息。但凡西陵還能找出第二個如同沈進、沈巍一般的棟梁之材,他也不必如此費盡心思了。
在沈巍啟程的前夜,趙炎琢賜下了送行酒,差親信送到沈巍府上,并要他親眼看着沈巍喝下才能回宮覆命。
沈巍一聽完口喻便能明白皇帝心裡盤算的是什麼。這酒并非緻命的毒藥,但其中一定有能讓沈巍受制于皇家的東西。
趙炎琢也老了,說不定哪天就會駕鶴歸西,他想做的無非是為太子鋪路,讓沈家這顆棋子能在太子即位後不緻于生出反心。
沈巍理解趙炎琢的用心,他隻是寒心,沈家曆代先祖和父親沈進拼盡一生要守護的趙家,卻對他們如此的不信任,還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控制他的兒子。
沈巍不是不能反,而是不願反。他不會因為自己而讓世代忠心耿耿的沈家背上反賊的罵名,不會做對不起列祖列宗之事。
“沈将軍,卑職還等着回宮向皇上覆命。”見沈巍對着那壺酒微微出神,送酒的人便催了一句。
此人是皇帝身邊的親信,也是暗衛。平時不在人前露面,隻在夜裡出沒,皇帝不方便公然處置的人和事,通常都由他們來完成。
沈巍掃了那人一眼,冷冽的眼神落到他臉上,瞬間就多了些不寒而栗。沈巍平時随低調恭順,但那是對趙家。整個西陵除了趙家,沈巍還從未把他人放在眼中過。
沈家家風以謙遜為根本,從不與人結怨,但沈家人也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欺負的。
如今皇帝命人來做此等罔顧道義之事,還妄想他恭順配合?
那送酒的暗衛雖仗着皇帝的指使,卻也是個明眼人,接觸到沈巍的目光時便收斂了。他後退兩步,低眉垂眼耐心等着,不再擡頭。
沈巍伸手緩緩端起了酒杯,這一幕落在楚淵眼中卻猶如萬箭椎心。
“将軍——”
沈巍把杯口湊近嘴邊時,楚淵驟然出聲阻止。
楚淵不知這酒中是何毒藥,但一定會傷害沈巍的身體,他怎麼眼睜睜看着主人受此委屈?
沈巍的動作暫停,看向楚淵,後者摸了摸腰間的佩劍。
楚淵沒再說話,但意思很明确:大不了就是個“反”字,何必受此污辱?
沈巍輕輕搖了搖頭,意思也很明确。
如若要反,先前就不必趕回辰京救駕。亦或故意晚個幾日,待南樾軍燒了皇城,取了趙炎琢的性命豈不更好?
如此一來,沈家不但不用背反賊的惡名,反倒落了個天命所歸。到了那時,西陵還有誰敢與沈家争天下?
沈巍看着手中的酒杯,自嘲地冷哼一聲後,仰頭一飲而盡了。
飲下這杯酒,沈家與趙家的情分便盡到底了。
沈巍不反,不是因為趙家,而是為了所有西陵的百姓。隻要趙炎琢和他的子孫們能當個好皇帝,愛戴臣民,體恤百姓,沈巍此生就不會反。
暗衛見沈巍乖乖喝了酒,笑着朝他行了個禮,又命同來的宮人抱來兩箱銀兩。
“沈将軍路途辛苦,這是皇上為将軍特意準備的盤纏。天色不早了,沈将軍明日還要動身,卑職便不打擾了。”
那人走後,楚淵看着那兩箱銀兩,憤憤不甘道:“賜了毒酒又賜錢财,真是諷刺。”
沈巍輕歎一口氣,命下人收起銀兩:“明日把這些拿去分給皓林軍的家眷們。順便收了她們的家書,一同帶回燕州。”
當天晚上,趙雲瀾從睡夢中驚醒,他滿頭冷汗,驚魂未定地跳下榻,光着腳沖出屋子,奔到沈櫻的寢殿。
“瀾兒?”
沈櫻被兒子推門的動靜驚醒,起床便看到一臉驚恐,喘着粗氣的趙雲瀾。
守夜的燕桃見狀,忙取來一件衣服披在趙雲瀾身上,又給他拿了雙履。
“七皇子可以做惡夢了?”
趙雲瀾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沈櫻榻前,抓着她的手問:“母妃,孩兒夢見父皇殺了表兄,表兄渾身是血,要孩兒救他。”
沈櫻聽得蹙了蹙眉,随即擡頭向燕桃使了個眼色。
燕桃會意地點頭,忙退出屋子,關上門便迅速離去了。
沈櫻舉着袖子擦拭兒子臉上的汗,安撫道:“瀾兒,你隻是做夢,這不是真的。你表兄如今是大将軍,他身上肩負着護國重任,你父皇又豈會殺他?”
“可是……”
趙雲瀾也說不上來是怎麼一回事,剛剛那個夢似乎太真實了,他真真切切地瞧見父皇手中拿着一把劍,用力刺進了沈巍的胸口。沈巍口吐鮮血,用絕望的眼神看着趙雲瀾,說了“救我”兩個字。
沈櫻将受了驚的趙雲瀾攬入懷中,輕輕拍撫着他的頭:“瀾兒放心,夢不是真的,此事不會發生的。”
趙雲瀾沒再說話,他靜靜地在母親懷裡靠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胸口沒有堵着了,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寢殿。
待趙雲瀾走後,沈櫻喚來燕桃。
“可是将軍府有何動靜?”
燕桃恭敬地靠近沈櫻,在她耳旁低語了幾句。
沈櫻投來難以置信的眼神:“當真?”
燕桃點頭。
沈櫻目色低沉,多了幾分陰寒之色。須臾,沈櫻平複了心情,淡淡開口:“本宮近日煩悶郁結,須多念佛經,聆聽佛法,你明日便出宮一趟,去靜安寺請妙善師太進宮。”
燕桃一聽便知何意,恭敬應允道:“是,娘娘。”
翌日清晨,趙雲瀾晨練結束便聽到一片号角聲,他疑惑不解,喚來貼身侍衛:
“燼風,那是何聲響?”
燼風聽辯了一番,答道:“回七皇子,是白虎門吹響的送行号聲。”
送行?給誰送行?
趙雲瀾疑惑地蹙眉:“有人離開皇城就要吹送行号嗎?”
“非也。西陵曆來隻有在武将或軍隊離開辰京,才會吹送行号。”燼風回答。
武将?難道是沈巍要走?
趙雲瀾驚恐地拉住燼風:“可是沈将軍離開辰京?”
燼風點頭。他昨日便從閑談的宮人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正是沈巍要帶着他的随身親衛們離開辰京,返回燕州戰場。
趙雲瀾瞪大眼,難以置信地呆了一瞬,反應過來後他拔腿就跑,沖着白虎門一路飛奔而去。
“七皇子當心!”燼風大聲囑咐了一句。後來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便一路追了過去。
霁粼哥哥,你為何要走?你等等雲瀾,雲瀾還有話要對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