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輕歎一口氣道:“那些年朕命人送去的湯藥,錦貴妃當着下人的面一滴不漏地全喝了。她知道朕的用心,從未忤逆過聖意。後來……朕也心軟了,不忍看她将來無兒無女,孤苦一生。後來你已成年,朕想着即使錦貴妃再生下孩子,也威脅不到你繼承皇位了,于是……朕就沒再叫人送那湯藥。”
原來如此。
門外的趙雲瀾摒着呼吸,深深地閉了閉眼。
“父皇,七弟他……孩兒該如何安置才是?”趙雲齊問。
皇帝又咳嗽了幾聲,緩過來後道:“這些年,錦貴妃待朕也算是真心實意。她代掌後宮,為你母後分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待朕走後,你賜她座行宮安置便是。至于你七弟……”
趙雲齊看着父親的眼睛,等着他的話。
門外的趙雲瀾手撐着牆,也急切地想知道父皇打算如何處置自己這個兒子。
“可賜地,可封王,但切記不要允他與沈家親近。沈進死了,沈巍承襲定北侯爵位,他的封地在燕州。你登基後,無事可不宣。等過幾年給你七弟封王,就賜他漠海之地,既遠離辰京,又遠離燕州,方能……無憂。”
皇帝的氣息不穩,說起話來吃力,但他眼神灼灼,态度甚是堅定。
門外的趙雲瀾一怔,漠海之地……又稱漠川,是西陵與南樾的國境交界,七年前南樾軍就是從這裡攻破了城門,穿越邠州和廬州,而後直搗辰京的。
換言之,南樾軍若是再犯西陵,最先踏上的就是漠川這片土地,這裡是最容易經曆戰亂,也最容易被毀于一旦的土地。
父皇啊父皇,既使孩兒從未想過要争這皇位,您也待孩兒如此狠心嗎?
趙雲瀾感覺自己的軀體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唯有胸口,那血佩蓋住的位置,是火熱的。
趙雲齊聽着父皇的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他似乎覺得如此對待七弟有些無情……可父皇說的話一定有他的道理……
掙紮了須臾後,趙雲齊最終輕輕歎息一聲,垂眸道:“孩兒遵旨。”
皇帝擡起一隻手緩緩伸向兒子,似乎是想觸摸他,趙雲齊忙靠近了一些,握住了父皇的手。
“齊兒,你登基後,也無須過于忌憚沈巍。”
趙雲齊問:“父皇,此話怎講?”
皇帝的目光飄遠,似乎是回憶着過往:“朕為了你,七年前便賜了沈巍寒桔酒。”
趙雲齊難以置信地看着父皇,萬萬沒有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門外,趙雲瀾則面露疑惑,他不知那寒桔酒是何物,似乎從未有過耳聞。但父皇說是為了皇兄才賜的寒桔酒給沈巍,還說無須過于忌憚,想必那寒桔酒……
趙雲瀾聽不下去了,帶着怒容拂袖而去。
趙炎琢沒能熬過那個晚上,他握着趙雲齊的手,把寒桔酒的事說完後沒多久,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皇帝駕崩,西陵舉國上下一片悲嗚,宮裡籌備着喪禮,同時也籌備着新皇的登基大典。
趙雲瀾在十五歲後便遷到了雲舒殿獨居,身邊隻有兩個近身侍衛,兩個太監和兩個宮女伺候。
自從搬來這座小偏殿後,趙雲瀾一直深居簡出,恪守皇子的本份,不與外臣交結,也幾乎不與其他皇親國戚交好,這個性子也是随了他的母妃沈櫻。
但是趙雲瀾萬萬沒想到,即便如此,他還是成了父皇的眼中釘,成了太子登基的絆腳石。
那日聽到父皇與太子的對話後,趙雲瀾回來便将自己關在房裡沒出來。皇城敲響皇帝殡天的喪鐘後,趙雲瀾才随所有皇子公主一同前往騰龍殿吊唁。
之後是喪期,趙雲瀾一切聽從禮部的規矩,随宮人的安排為先皇守孝,晚上回到雲舒殿,他卻總是難以入眠。
直到第三天夜裡,剛剛睡下的趙雲瀾聽到了侍衛燼風敲門。
“殿下,您睡了嗎?”
趙雲瀾聽到這個聲音立馬精神了,他下床披好衣服,把燼風叫了進來。
“讓你查的事可是有消息了?”趙雲瀾期待地看着來人。
燼風恭敬地奉上一個錦盒,并在趙雲瀾面前打開。那裡面裝着一小壇酒,還有幾顆小黃果。
“回殿下,屬下查到這寒桔酒來自江北宜山,山上有一種樹木的果實通體橙黃,金桔大小,當地人稱山皮果兒,是一種毒果。尋常人吃上兩三顆隻會出現體寒腹洩的症狀,若是吃上幾十顆就能要命。”
趙雲瀾仔細看了看,盒子裡的小黃果就是剛剛燼風說的山皮果兒。
燼風告訴趙雲瀾:宜山有百姓專門采摘山皮果兒釀酒,這便是寒桔酒。也不知是用了什麼偏方釀造的,據說能引出野獸,所以獵戶們會采買此酒來捕殺野獸。後來也有些無良商人偷賣此酒,這酒便成了殺人的工具。
燼風說:“後來江北有一藥坊改良了寒桔酒,讓它不至于毒死人,但是會讓人患上寒疾,需定期服用他們研制的湯藥才能緩解。”
後來有人報了官,這間藥坊沒過多久就被當地官府查封了,要求他們交出寒桔酒和解寒湯的配方,從今往後隻能研制和經營無毒藥材。
“殿下,屬下查到的是,這藥坊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一把火燒光了,官府為了給百姓一個交待,也在公堂上當衆燒毀了那兩張藥方,如今早已無人知曉那湯藥的配方究竟是什麼。”
趙雲瀾聽得一陣毛骨悚然,他敬愛的父皇居然給自己忠心耿耿,屢次救他性命的臣子送了這種毒酒!
“既然民間已無此酒,你是從何得來?”趙雲瀾看着錦盒裡的酒問燼風。
燼風答:“黑市。”
自從趙雲瀾命燼風查探寒桔酒,他就追查了一個多月。雖然關于這酒的線索少之又少,但燼風還是通過一些喜歡道聽途說的宮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而後查到了江北宜山,藥坊,官府和後來的黑市。
原來當時藥坊被查封後,有一名事先藏匿了配方的藥坊工人偷偷把方子賣給了當地一間酒坊。察覺有利可圖的酒坊老闆便命人私下釀造寒桔酒,并搭配解寒湯的藥方一起賣到黑市,後來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而如今,黑市上還能買到寒桔酒,但解寒湯的藥方卻下落不明了。也沒有人知道,這酒是如何傳來宮中來的。
趙雲瀾相信燼風查到的是事實,但是父皇既然給沈巍賜了寒桔酒,定是為了太子以後能掌控沈巍,而不是要他死。所以,宮中一定有人知道解毒湯藥的配方。
他不能不管這件事。不能眼睜睜看着沈巍被寒疾折磨,被新皇控制,成為趙家的一棵棋子。
趙雲瀾在房中來回踱了踱,思慮之後看向燼風。
“燼風,你派人去一趟燕州,暗中調查是何人給定北侯送湯藥。另外在宮中繼續追查此事,我一定要知道配方的下落。”趙雲瀾思索後又道:“明日叫天成去查那藥坊,看是否有永久解毒的方法。”
燼風抱拳領命:“屬下遵旨。殿下早些休息,屬下告退。”
按西陵的國禮,趙雲齊替先皇守孝一年後才能正式登基。不過趙炎琢擔心一年太長,怕夜長夢多,所以留了遺诏,隻讓太子守孝半年。
半年後,太子服喪期止,正式登基。改國号盛興,稱永安帝。
太子登基,所有皇子的身份也變了。新皇趙雲齊按先皇的意思,給他的四個弟弟都封了王。早年夭折的兩個弟弟也追封了封号。
皇帝暫時給趙雲瀾封了昆侖郡王,賜了郡王府邸,打算等過兩年他成了親,再封親王,賜封地。
趙雲瀾封了郡王,工部也安排為他修建了郡王府。而錦貴妃沈櫻而今已是太妃身份,不能居住宮中,故而皇帝賜了她一座行宮,在辰京外的雲峰山上。說是那裡清靜,适合清修。
趙雲齊登基後,為了安撫民心,宣布大赦天下一年,減賦稅兩年,同時也宣召各地親王侯爵回辰京拜見新帝。
聽到這個消息,趙雲瀾興奮得一夜沒睡。
沈巍要回來了。他真的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