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極好像又回到了六千尺高峰上。
狂風呼嘯,大風灌進雙耳,模糊了那些高呼。
「明極,你難辭其咎。」
「是你偷走了惡神之力。」
「明極,交出惡神之力。」
「罪神明極,最後一次,交出惡神之力!」
「拿施化儀來!」
「惡神之力!這是惡神之力!」
「他果然偷了惡神之力!」
「擂判神鼓!」
「不……不對……他能操控惡神之力——他還能操控惡神之力!」
「怎麼可能!」
「護神部!拉弓!拉弓!」
「拉弓!!!」
五百支箭朝自己飛過來,下一秒身體堕入深淵,明極猛然睜眼,耳邊的喧嘩和叫喊一洗而空。
他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回過神後坐起來,發覺眼前的景象被擋住了一半,于是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左眼,摸到一層絹帛,手感有些黏。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擡眼一看,是一個青澀的少年。少年似乎憋着話,直到臉憋紅了才說出口:“别,亂碰,你,傷成這樣,我家女公子,下山找,藥郎去了。”
明極盯着少年一言不發,看見他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少年收回了手,明極也不再看他,低頭看着指尖上那一點紅,然後移開視線,右手搭在了身下的榻上,手指撫了撫榻沿。
少年眼尖,看見了他的動作,解釋道:“你一直,流血,沒有衣服給你,換,會,弄髒床鋪;女公子說,先,挪開被衾,委屈你了。”
明極的餘光一掃,瞥見了榻下擦拭過血的布帛,布帛下面是四根血淋淋的鐵鍊,看上去是被巧力撬開的。
“哦,還有,這個。”少年雙手伸到明極眼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花紋繁雜的銀球——這是個香囊,上面的血迹已經被擦幹淨了。
明極盯着銀香囊,眼皮微動,然後接過。
“多謝。”聲音像從一尊青銅像中發出來,甯靜、不急不躁,帶着磁性的曠遠。
少年因為這一聲道謝,好奇地打量着這張清洗過的臉:上面有些殘留的血痕,左眼也被擋住了,但絲毫不影響少年對着這張臉為之一歎。這人的額頭眉毛十分俊美,眉距讓他看起來有些冷峻嚴肅,眼窩的骨感略微有點深,點綴在他的眉目上剛剛好,雙目利落淩厲,隆準,雙唇似弓似月,形狀不算标準,卻渾然天成;整個人看上去既脫俗又傲氣。
少年從沒見過這麼英俊的人。
屋外傳來腳步聲,還有雨打在傘上噼裡啪啦的聲音,打斷了少年的思緒。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明極看過去,看見走進來兩個人:一位胡須灰白的老者,還有一位布衣女子。女子荊钗布裙,長相倒算是漂亮,懷裡抱着一套衣服,進屋後她把衣服放在一張案上。
老者就是藥郎,他進門看見明極的模樣,被吓了一跳,然後很有職業素養地走上前查看明極的傷勢。他一臉喟歎地掃視明極裂開的血衣,眉頭緊蹙,對女子道:“你隻說像是刀傷,沒說這麼嚴重。”然而受傷的人竟還能若無其事地坐着。
他要了一盆水和一些絹帛,正要動手止血,被明極避開了。
明極:“你走吧。”
老藥郎為之一愣,說道:“你重傷至此,要是不加緊療傷,恐怕有性命之憂。”
“你治不好。”明極直截了當地說。
老藥郎覺得自己多年的行醫經驗被質疑了,眼睛一瞪,胡子一歪,道:“方圓幾裡我能治好的傷病别人還沒治好過!不就是傷得慘烈了些!”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明極的傷,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竟然看出了點端倪。老藥郎嘴一閉,翻來覆去仔細地看着這些傷口,可越看越覺得奇怪,忍不住開口道:“這血喲……多得讓我以為你有一二十道傷,但是看衣服裂開的口子,也就七八道,深的不過兩三道,且都不中要害,怎麼會流這麼多血?你這衣服都快看不出來是白的了。”
他拿起一塊絹帛,擦去明極手背上的血,血迹被擦幹淨一小塊,露出來的肌膚完好無損,可是不過眨眼之間,那裡又附上了一層血。
老藥郎:“……”
他手裡抓着那塊染血的絹帛,對上明極平靜的雙眼,沒話說了。
老藥郎反反複複看了許久,末了,起身對女子道:“小娘,傷口我能治,我這裡帶了些王不留行散,待會兒給他用上,但這傷我看不明白,可能要你另請高明了。”
女子蹙眉,面色凝重,回道:“多謝先生。”
老藥郎粗略處理了傷口,把剩下的藥給了女子,道:“這衣服全是血,還是早些換下來吧。”
女子點頭應下,要送老藥郎下山,老藥郎拒絕道:“我年紀雖大,卻還是記得路的。”
女子不好拒絕,“下雨路滑,先生還請小心些。”
送走了老藥郎,女子回到屋裡,拿起案上的衣服,放在明極身邊,對明極道:“家中沒有合适的衣服,這件半新,向别人買的。可能不太合身,還請郎君不要見怪。”
然後對少年道:“你去借些柴回來燒水——就是去借個柴,抖什麼?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就去找良伯,你是見過他的。回來後燒水,幫這位阿郎沐浴換衣,我再去尋位藥郎來。”
少年正皺着臉不情不願,明極就開口拒絕道:“不用了。”
女子心疑又憂慮地看着明極。
“不勞煩借柴燒水,涼水即可。也不勞煩找藥郎,這些,”明極碰了碰左眼上的絹帛,“都可以不用,不必麻煩小娘再跑一趟。”
少年覺得奇怪,“可是,你不找藥,郎,你怎麼好?”
明極:“自然會好。”
少年:“傷成這樣,是會,死的。”
明極:“不會。”
少年和女子都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明極,還是少年沉不住氣,問出了心底的那個問題:“阿郎,你究竟,是人是,鬼……”
明極淡然地回道:“這世間沒有鬼。”
“那,那,”少年的背本就佝偻,壓低聲音的同時他也壓低了背,“你是……天,天上,人?”
問完之後他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呼吸重了哪怕一點。他緊張得心跳不止,然後在“咚咚”的心跳聲中,聽見了回答。
明極說:“不敢說從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