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極和姜栝坐在欄杆邊未免惹人注目,于是兩人退回桌邊,明極問:“你到底想幹什麼?”語氣有點不耐煩。
滿桌菜,姜栝的雙眼一點也不閑着,目掃菜品,嘴上随意答道:“不幹什麼啊。這事兒呢,沒仇沒怨的,是人心的事兒,你我兩個外人怎麼插手?隻能幫那小娘找找機緣,但是機緣是賭出來的,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他一頓,有幾分幸災樂禍地望向明極,欠着語氣說:“怎麼樣?後悔了吧?覺得還不如讓七神來管吧?”
聞言明極冷笑一聲,未開口,忽然聽見一道陌生的聲音近在咫尺——
“什麼?”
兩人“唰”地看向桌子的第三邊,一個陌生的“小孩”消無聲息地坐在那裡。“小孩”身着錦袍,身量矮小,身材肥厚,臉蛋圓潤,紅得怪異,手裡不停晃着一把小小的橢圓羽扇,中間鑲着一塊藍玉。
這隔間隻開放了欄杆的這一面,另外三面都與外界隔斷,有人進來不可能悄無聲息。明極姜栝還沒來得及詫異,陌生“小孩”先驚呼道:“啊!忘了說了,在下食膳神,正是……七神之一。”
這聲音分不出年齡,話音一落,此人就笑得嘚瑟,小小的羽扇擋不住他臉頰上的兩團紅暈,襯得他十分逗趣。
姜栝乜斜着眼打量來客,帶着調笑的語氣,半探究地道:“七神?據說七神在創世之初就存在了,鬼入神出不聞其蹤,沒想到是你這樣半大小鬼。”
不像兩界神天的父父子子交替,七神從創世至今就是那七人,要認真算下來,這“半大小鬼”估計都要比姜栝年歲大得多。不過食膳神笑呵呵的,以德報怨地道:“我也沒想到,傳說中兩界神天的千年不死之軀,竟然是郎君你這樣一位風流倜傥的人物。”
兩界神天中,五百歲是神的壽命極限,其中不乏有神突破過五百歲的大關,但大多也活不久。隻有兩個特例,誕生至今已逾千年,神軀千年不散。
這兩位,一是明極,二是姜栝。明極是善神,永生不滅已成諸神共識,但為什麼姜栝有千年不滅之軀,諸神無法得知。
食膳神這話雖是當着兩人說,但實際上隻對姜栝一個人說。姜栝挑挑眉,毫不知羞地颔首,承認了“風流倜傥”的說法,雀躍地道:“慚愧慚愧,這麼多年了,我頭一次看到見首不見尾的七神——不過怎麼隻有你啊?”
食膳神有問必答,解釋道:“兩界神天一分為二,想要來往禁制重重,而我們七個的情況則更苛刻些,彼此互不相通,我并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我也隻是恰好路過此地,感知到些許異态,沒曾想看見了二位。”
他左轉頭看向姜栝,“足下尊名……?”
姜栝:“尊名姜栝。”
他笑笑,右轉頭,動着靈活的大眼睛,看向明極,“那這位就是……”
姜栝說:“你連我都認識,怎麼現在裝傻充愣起來了?真不認識?”
“認識認識;衆神之神,說一不二——善神明極,久聞大名,”他依舊笑顔燦爛,“——哎呦,這不是想顯得正式一點嘛,畢竟千年以來,這可是第一次相見。真是少見,一位彼境神和一位此界神降臨人間——兩位要是需要幫忙,不妨說說看,若能相助,在下必當盡力而為。”
“是嗎?”姜栝将信将疑,“你剛剛說你是什麼來着?你能做什麼?”
疑問一出,食膳神搖扇子的手慢了下來,臉上胭脂似的兩團更紅了,支支吾吾底氣不足,羞赧地說:“說起來……其實……哎呀,有點……我呢,是那個……嗯,确實沒什麼用,嗐……”
姜栝深深皺眉,沒有出聲打斷,緩緩拿起筷子,把菜往嘴裡送。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絞盡腦汁也沒發現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直到身體傳來一絲異樣,他才有所反應。
從前在彼境的時候,他遇見過一個半神,這半神身為凡人的時候因饑餓而死,成了半神依舊擺脫不了饑餓感。
姜栝曾經問他餓了到底是什麼感覺。
“啊……姜大人,我不太會說啊。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吃我的肚子、五髒六腑,嗓子也好像堵着一坨肉,馬上也要被吃掉了。全身像火燒,不能有力氣,一有力氣就吓人,什麼都能抓什麼都能咬,看見一抔土都想扒開,指甲都能劃出血,我還咬掉過自己手上的一塊肉——不過這都是以前了,我現在隻是覺得肚子裡有兩排牙齒,咬着一團氣,不管打多少獵、吃多少都是這樣。”
姜栝吃飯純屬嘴饞,兩界神天裡除了半神都是一些死去的凡人,其餘諸神都是天地為父母,根本不清楚饑飽是什麼感覺;但現在姜栝也能感受到自己腹中空空,令人發慌。
食膳神……姜栝似乎知道他是幹嘛的了。為了求證,他下意識看向明極——
明極自然也感受到了腹中異樣,而且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但他非常克制,雖然右手微微蜷曲,卻依舊坐着不動。
來瑞樓的飯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味道十分突出,濃郁誘人。五福羹濃稠軟糯,鹹甜得當,食之無味的雞肋肉浸泡其中,裹滿了汁水,聞着就是一股鮮味;酥酪奶香濃郁,色澤幹淨毫無雜質,入口即化;醬炖肉香而不膩,把肉香炖出一股清新感,醬汁飽滿,肉質酥松;還有醇厚的酒香……
姜栝淺淺罵了一聲,“咻”地一下端起碗,對明極說:“你可真能忍啊。”然後自暴自棄地狼吞虎咽起來。
“夠了嗎?”明極冷不丁打斷食膳神,語氣隐隐作怒。
食膳神有點心虛,撓撓頭,低着聲音說:“我能做的就是這樣了,不太好意思說出口,隻能讓你們親自嘗試一下……我這就撤去!”
姜栝狠狠咬了一口醬炖肉,指了指明極,說:“管他,别管我。”
看着他這樣,明極竟然被氣笑了,也說不上來哪裡生氣,總歸是覺得荒謬得可笑。
賓客絡繹不絕,來瑞樓門外的花氈已然是濕漉漉的一片,雨水從兩邊的檐角滴下來,滴答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