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裡有四個人的時候，尚且讓人覺得寬敞，一下子走了兩個人，空間反而變得逼仄。

姜栝又開了一壇酒，左右喝不醉，他也喜歡佳釀入喉的感覺，所幸把酒當水喝，提起壇子往碗裡嘩啦啦地倒。

“呼——”

食膳神呼出一口氣再次出現，看見姜栝這般喝酒，啧啧搖頭，握着寶石羽扇的手撐在桌上，另一手引着整個身子拉長，指尖上下動了動，勉強碰到姜栝的酒碗，再努力往前探身幾分，臉都繃紅了，終于奪過碗。

他把碗放回桌上，對詫異不解的姜栝道：“酒哪兒是你這麼喝？我深谙人間酒道，你這麼喝能撈着什麼趣？喝酒得醺，得醉！那才叫喝酒！”

姜栝把手撐在大腿上，好奇地問：“你們人間的神，都是這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食膳神的指尖沾上了灑出來的酒，他甩了甩，放到鼻尖下一聞，說：“味道還行，不算上乘也算良品——那當然了，人間神嘛，家就在人間，來去都挺随意。”

姜栝雙目輕乜，“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百無禁忌？”

食膳神扇着扇子，回：“算是吧。”

姜栝說：“其實你剛剛不必躲，那小娘已經已經知道你了。”

食膳神扇子停住，“……嗯？怎麼會？”

姜栝以怨報怨地說：“還不是明極，遇見個小娘就有什麼說什麼，家底都快被他吐露幹淨了。”告狀之後，他看起來很有殺之後快的嘚瑟。

明極：“……”

食膳神：“……沒事，七神境偶爾也有凡人誤入，多這小娘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而且看樣子她也不是來找我的。”

姜栝起身，坐到明極身邊，故意作出幾分豔羨嫉妒的模樣，忿忿不平道：“兩界神天都是些什麼窩囊廢物，活得沒你們久，連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的本事都沒有。”

“诶～”食膳神杜絕端偏水，“都一樣的都一樣的，人間不堪一擊脆弱如斯，還得仰仗兩界呢——來喝酒吧。”

姜栝坐過去後不是很安分，“算了，喝又喝不醉。”

這下輪到食膳神自己端不平水了，他擡起酒碗，惋惜道：“諸神哪兒都好，可惜都不會醉，這種極樂，竟然僅我享有——”

他把碗放下，紅色的臉頰上浮現出機靈的笑，繼續說：“但有我在，也你讓你們體會體會，要不要試試？”

明極不作答，把袖子從姜栝指間抽出來，對方也較着勁兒，從他護腕裡扯出了一小截衣袖。

姜栝收手，擡頭笑看食膳神，說：“好啊。”

這一聲“好啊”之後，明極已經不能用“不好”來形容了，他心不入酒局，喝酒的兩個人處處都來煩他。樓下載歌載舞，呼朋喚友，推杯換盞，隔間中，姜栝和食膳神如禽粥粥，暢叫揚疾，吵得要命，還三番五次鼓動明極，一律被明極無視，最後兩人喝得神志不清，姜栝尤甚。

“姜弟！我跟你簡直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相見恨晚啊！”食膳神站在凳子上，堪堪能和姜栝勾肩搭背。

要是姜栝還清醒，肯定不會認這個短人一截的老頑童當什麼兄弟，現在隻能被人占便宜。

他頭暈眼花得說不清話，食膳神卻神情飽滿，興緻上頭，抓着他的肩膀使勁搖，說：“姜弟！姜弟！我給你個寶貝，帶你見識見識我的神境！”

話音一落，明極眼睜睜看着兩人從自己眼前消失，連那“寶貝”是什麼都沒看清。

耳邊的吵鬧聲戛然而止，四周終于重回清淨，他很滿意，但臉上依舊是冰封不動的冷漠。

他的目光是一種類似于空曠的神态，空則不容一物，曠則兼收并蓄；這視線慢慢一移，就落于桌上的一隻壺，估計隻剩一層酒殘留在壺底。他抓住壺頭，将那薄薄一層酒倒在杯中，同一隻手再去擡起酒杯，将那一口酒喝下。

沒什麼滋味。

放下酒杯，消失的兩人恰好回來，食膳神對酒醒了一點的姜栝說：“收好這個寶貝，從今以後你就可以随意出入我食膳神境，我在境中備好絕品珍馐美酒，時刻等你赴宴！”

姜栝左顧右盼，看定明極，笑着就要走過來，似有許多話要說，結果又被食膳神拽過去，手裡塞進一碗滿滿的酒，根本容不得他拒絕，逼他仰頭悶酒進肚。

諸神想把性命丢掉很難，因為神力的緣故，一些可能讓人喪命的因素并不會影響神，比如饑餓、勞累、嚴寒、傷病、縱酒……在食膳神出現之前，姜栝已經喝了許多酒，每當他微有醉意，神力就會作祟，沒多久這一絲醉意也随着神力流轉而飄走。

可眼前杯盤狼藉，酒灑一地，食膳神捧腹大笑，姜栝已然站不穩，是醉了個徹徹底底。

雖然明極一向沒話說，但此時此刻他和兩個醉鬼更沒話說，不想在這裡多呆一秒，理理護腕起身就走。

他走得随意，忘了屋外還在下雨，走出門又懶得找傘，徑直淋着雨，穿過街道回到旅舍，沒想到孟小由正倚在門邊吹風。

他臉上帶着谄媚的笑容，對明極拱拱手。

明極嘴上問他“在這裡幹什麼”，腳上一步不停地邁入門，并非真的在乎他在幹嘛。

孟小由把肩背從門框上抽離，跟在他後面，嘴裡一直哼：“恩摁昂？恩摁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