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淑就從塌上下來,打量着四周。
四周的陳設是一種溫暖的顔色,明亮,讓人舒暢。架子上擺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可愛物件,有好幾個圓頭圓腦的擺件,臉蛋紅撲撲的,跟剛剛那個“小孩”一模一樣,每個擺件前都刻了字,她一邊走一邊看。
“山。”
“珍。”
“海。”
“味。”
“喜。”
“笑。”
“顔。”
“開。”
這些小紅臉的表情有些滑稽,藍淑輕笑出聲。然後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發現窗外是一模一樣的房間,那間房間的窗也開了,舉目望過去是看不盡的相同陳設。
有些吓人,藍淑把窗戶關上了。
她聽見身後有動靜,吓得轉身靠在牆上,但是她沒看到那張恐怖的臉,而是三個各有風姿的郎君,有一個幹幹淨淨的很是漂亮,另外兩個雖然臉上有血,但是也能看出原本的豐神俊朗。
但是她沒有放下戒心,比起長得好看的人,她更願意看到那個“小孩”紅彤彤的臉頰。
剛這樣想着,那個“小孩”就走出來了,手裡抱着漂亮的新衣服,對到來的三人說:“哎呀哎呀,有朋自遠方來——诶?怎麼多了個生面孔?”
素河皺眉看着食膳神,問明極:“明極,這又是誰?”
不等明極說,食膳神就道:“‘人間一道,抱苦七神’——在下正是食膳神啦。這位想必也是兩界神吧?幸會幸會,敢問足下大名?”
“七神?原來傳說中的七神是你這樣的——此界素河。”
食膳神恍然大悟,道:“此界命神啊——久仰久仰。”
“你怎麼知道?”素河問。
食膳神笑而不答,轉而問姜栝:“姜弟,怎麼想到來我這裡了?這才分别多久,你就這麼想試試我釀的酒了?”
姜栝擺擺手,說:“不要酒,要她。”說完指向藍淑。
藍淑面色一白,有些暈。
食膳神趕緊上前拉住她的手,對姜栝說:“别吓到我的小女娘啊,隔了這麼好幾旬才來了她一個,給我吓走了怎麼辦?”
他把藍淑拉走,說:“等我們小女娘換了身漂亮衣服再來找你們,真是三個男人湊不出一顆‘心疼’——來,我們走,不怕,他們不是壞人,有我在呢,不敢拿你怎麼着。”
等藍淑穿上她十七年裡料子最好、顔色最漂亮的衣服出來,那三個郎君已經整理好了儀容,不過看上去臉色都不太好,像是争執過,兩位流血的郎君額上還挂着些細小的血珠,其中一位衣上還是有兩大片觸目驚心的血團。
她求助地看了一眼食膳神,食膳神跟在她後面帶着她坐下了。他對姜栝說:“姜弟,有什麼事要找我們小女娘?”
姜栝正要開口,明極就說:“先帶出食膳神境。”
姜栝正要再次開口,食膳神就說:“那不行,你們太粗魯了,我們小女娘還不想走是不是?”
藍淑點點頭。
明極卻态度強硬地重申:“先帶出去。”
食膳神說:“善神大人這是何苦呢?我們不插手人間事,你不必過于防備。”
藍淑也弱弱地說:“我不想走……”
明極隻得不快地緘口不言。
于是姜栝直截了當地問藍淑:“那個瘋子關你多久了?”
藍淑反應過來這人或許不是壞人,于是說:“……一年。”
姜栝又問:“你怎麼惹上他的?”
這是藍淑最後悔最不願意回想的事情,她又看了一眼食膳神,食膳神拿着那把鑲了藍玉的小羽扇為她扇風,鼓勵她說話。她深呼吸一下,自己都沒察覺到吐字的顫抖,回姜栝道:“一年前……阿爺帶着我和阿娘來邊塞,說是‘不到邊塞不成詩’,然後就在項城遇到了何爾容。”
“……那時項城還沒有這麼怪的天氣,天很藍,一個女子忽然沖過街,摔倒在阿爺的驢車前。她渾身是血,臉上被紮了密密麻麻的血窟窿。我和阿娘把她扶起來,她口中瘋瘋癫癫地說:‘我錯了,你長得一點也不好看,你是個十足的惡人 ,我一點也不心疼。’”
“等我和阿娘将她安撫下來,她才回神說,項城有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郎君,據說嗜血兇殘,但是她不信,說這麼美的郎君怎麼可能是惡人,結果被何爾容聽了去,她就被擄到赤兒爐,受盡虐待,被何爾容逼着說‘你長得不好看,我不心疼’,她說他就是個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惡鬼……”
“我那時天天被阿爺逼着明理讀書,便想對她講道理,于是對她說:‘人沒有絕對的好壞,沒有天生的惡人,也沒有天生的善人,善人也有惡心,惡人也有善心。’然後……”
她有些喘不過氣,“……然後,我一回頭,就看到何爾容笑着聽我講完那段話……自幼我阿爺就教我不可為‘美’失神,因此看到他我并沒有失心,而是覺得他美得精雕細琢不似真人,沒有一股渾然天成氣,并不喜歡。他讓我再說一遍說過的話,我不耐,他就命令人殺了出逃的女子,趕走我爺娘,把我帶回了赤兒爐,一關就是一年……逃出來過幾次,後來就……就……不敢逃了。”
“他把我關起來,就是為了讓我将那天在街上說的話再說一遍,然後讓我回答他是惡人還是善人。一開始,我不願承認真的有人非黑即白,所以不肯答,隻說惡人并非全惡,後來他用盡手段折磨我,我才承認他是個天生的惡種,他卻更不開心了,此後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要折磨我,還要逼我承認他很美……”
“他就是個惡鬼,腦子不正常,娘胎裡帶出來的惡鬼。”
藍淑嘴唇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