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重回觀象境。
畢竟,無論何爾容再怎麼逃,也逃不出這照到人間每一個角落的巨大鏡子;更别說他被明極掰斷了手,兩隻。
姜栝不由搖頭感歎,說明極心狠手辣。挨了明極不緊不慢的一眼刀,他又轉口說幹得漂亮,還說:“反正他轉不動施化儀了是吧。”
明極懶得理他,隻見畫面中,珂娘帶人來與何爾容彙合,又護着他在這錯綜複雜的樓中逃走。
姜栝問:“誰先來?”
這是問誰先去抓人、誰先留在觀象境監視。
明極示意姜栝先,後者收到示意,離開境中,忽然出現在人間的何爾容身邊,吓得珂娘一行人又是出手打又是施法逼退,掩護着何爾容,讓他再次鑽空不見。姜栝及時收手,點了虛境香回到觀象境,剛回去,明極就從原地消失,接上他找到何爾容。
之前姜栝還罵茂娥“狡兔三窟”,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兔子洞是什麼模樣,這豈是“三窟”數得完的,得是“三千窟”、“三萬窟”,一不留神、一個晃眼,都能讓何爾容揪住機會再次逃脫。
畫面中的珂娘一時也找不到她的“大郎君”的方位,手中鈴一搖,漫天幕布又往下垂,更是幫他的逃跑擋住了視線,還不斷派人去找他、護他,順便在通道中擾亂明極和姜栝。
等明極跟丢了人,姜栝就出現在他身邊,飛速地留了虛境香給他,一個虛影竄上去,按照自己在虛境香中看到的位置追上何爾容。
明極回到觀象境等候,若是姜栝被耍弄找不到人,他就像姜栝那樣去到人間,把虛境香丢給他,自己追上去。
如此往返幾次,人間和觀象境的界限也不清楚了,一開始尚會覺得頭暈眼花轉不過來,那虛境香一會兒丢給明極一會兒丢給姜栝,也是從不出錯岔亂。甚至在姜栝剛回觀象境時,明極就已消失,隻留一個殘影在眼中,好不容易逮住兩人在境中交彙的機會,明極也隻是專注地看着景幕中何爾容的走向,姜栝就在這一瞬間裡看着他。
他知道一眨眼他就會消失,所以把他的眉、目、鼻、唇一望納入眼中,在心裡自顧自把這一眨眼的時間拉得很長。
沒有哪個色胚子不喜歡這樣的容貌,就願意天天看着都不嫌膩。
當他穿着一襲素得不能再素的衣服出現在四分五裂的枯榮殿上,摘下了那個醜得不能再醜的面具,這張臉就從沒讓人看膩過。
幾個月前那一次,要不是姜栝腦袋裡一片混沌,四周幾乎隻看得到黑,他真想把這人在那個時候的模樣刻在腦袋裡,臉,頸,手臂,胸膛,腰肢。無奈隻記得第二日兩人同榻醒來,匆忙穿了衣服就在日終山上打了五天五夜,到最後回去發現兔子跑了。
眨眼不過瞬息,姜栝再怎麼私心拉長,這瞬息還是說過就過,不快不慢。瞬息之間,眼睛一閉一睜,想接着看個不停的人就到了人間,隻能通過像畫卷一樣平平展開的景幕看着他。
讓人眼花缭亂的樓道裡,何爾容兩隻斷掉的手臂生疼,他一邊在心中把明極罵了個遍,一邊撞開門躲避追上來的人。暗道最窄的地方隻能并排容下兩人,光線昏暗,忽然冒出來的自己人都能吓何爾容一跳。
明明追他的人隻有兩個,他卻像被千軍萬馬追了一樣。才逃脫兩人中其中一人的追捕,另一個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來了,簡直陰魂不散!何爾容咬着牙,隻要去到那個地方,找到那個人,就能平了這場亂。
就在他走出非常狹窄的暗道、來到一個能容下四匹馬的空間時,明極現身堵住了對面唯一的路。這裡不僅左右窄,前後也一樣窄,何爾容心知此處沒有暗門,自己和身後最近那道暗門的距離也不合适,回頭了很容易被追上。
何爾容雙手無力地垂着,那張臉已經不像第一眼那樣顯得俊美了,他越美,那張的臉就越是怪,竟然真的可以有人美得醜起來,這種美貌隻能看一眼。
明極站着不動,甚至覺得多走一步去抓他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何爾容累得氣喘,但還是笑道:“二位郎來無影去無蹤,有這樣大的本事,要推我的‘丹爐’直接動手就好了嘛,何苦這樣戲弄我?”
他一邊說一邊向身後的暗道靠近。
若是姜栝站在這裡還能和他有來有回寒暄幾句,可惜站在這裡的是讨厭閑話的明極,他隻想知道茂娥和這棟樓的關系,可還沒當他問出口,一柄刀尖刺穿了何爾容的腹部。
何爾容向後退,結果退到了刀尖上,後背挨了刺,回頭一看,隻能看見一片黑暗,但他知道拿着刀的是誰。
他笑了。
“藍淑……”
隻笑了一瞬,他就忽然不甘、瘋狂起來,整個五官無比扭曲,用盡他死前最後所有力氣,大喊道:“你這賤貨!”
藍淑拔出刀,用了十足的力把何爾容一腳踹在地上,從黑暗裡走出來,高舉刀刃,飛快地反複下刺,讓這個折磨了她一年的男人面目全非地死去,鮮血濺滿臉。
剛看到何爾容腹部冒出的刀尖時,明極心中升起了極大的怒意,但此刻看到睜大雙眼渾身是血的藍淑,他忽然就洩了一腔憤怒。無論他如何怒氣填胸,也沒辦法對這個受盡淩虐的小女娘說什麼。
姜栝發現不對勁時為時已晚,來到明極身邊,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一口氣還沒歎完,就看見藍淑用刀割下了何爾容手臂上的施化儀。
姜栝便笑着道:“小女娘,那東西還勞請你丢給我——這可是個危險物什。”
四周一股血腥味,藍淑臉上沾滿紅色的血,就好像臉上爬滿了什麼蠕動的爬蟲。她又怕又惡心,顫抖着低聲哭了出來。
但施化儀依舊攥在手中。
姜栝又道:“别怕,他就是個失了心的瘋子,死得好、殺得好,沒什麼怕的——但是你先把手中的東西丢過來,行嗎?不丢也行,你就放下,直接放下,不要動别的。”
可是藍淑還是止不住地哭,緊接着,一雙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搭在藍淑雙肩,臉也從黑暗中浮現——
珠花劉海,孔雀藍的披帛,不男不女,是聲色神。
她附身在藍淑耳邊,摸着她耳邊的血滴,道:“不行,不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