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栝氣急而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男人姑。這小女娘不是在那老小孩的神境中嗎？現在怎麼在你手中了？果真是蛇鼠一窩不分家。那老小孩呢？不敢來見我了？诓騙我的情誼，真當我這顆真心這麼廉價？”

聲色神一邊愛撫着全身發抖的藍淑，一邊拉長聲音，拖着字字句句，道：

“你們真是太沒趣了。我好不容易讓你們一同入我神境，你們竟然生生忍了過去，聲色之念纏身，豈是常人能忍。看這赤兒爐裡，有多少人是因為那一句‘披澤延壽’重金買‘丹’，争來搶去，頭破血流……就算沒有‘買丹長壽’的噱頭，他們也會為了享一夜聲色而踏破門檻——但我不喜歡這裡，我還是喜歡我的聚仙宴。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被我宴中的女兒們撩撥得面紅耳赤。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端莊持重的君子，實則在起了聲色之念後，都是誰也罵不得誰的畜生——我就喜歡看他們撕破‘君子’臉。‘聲色’這張鋪天大網，到底誰逃得過呢？”

她抹平藍淑臉上的血滴，道：“小女娘，你逃得過嗎？”

藍淑在啜泣，沒有辦法回答。

她的手便從藍淑的肩滑到她手中的刀上，繼續道：“什麼‘赤兒爐’，什麼‘聚仙宴’，這天下花樓還少了去嗎？這些凡人，一出世就帶着數不清的聲色犬馬意，否則我怎麼會誕生在這世間？結果現在呢？内裡明明就沒有變，天下花樓是一間也不少，卻都裹上了衣服當上了‘君子’，說聲色之念是‘惡念’。”

她擡起頭，“善神大人，你說呢？我是惡神嗎？你跟姜大人快活的時候，你覺得這是‘惡念’嗎？”

刀柄上糊着何爾容的髒血，髒血另一面黏着藍淑的手，爬上了她的整個手背，而她的手背又被聲色神的掌心覆蓋。聲色神握住了藍淑的手，也握住藍淑的刀，刀尖指向了明極。

“……”

明極：“這不是我該管的事。”

聲色神低頭一笑，再擡起頭，他就松了藍淑的手，放開她的肩，道：“是，你隻是徒有名頭，實則不管我們人間的事。”

然後他戳了戳藍淑手中的施化儀，問：“這是往左轉還是往右轉的？”

姜栝回道：“往左。”

聲色神認真地問：“姜大人不诓人？真的是往左？”

姜栝：“诓你做什麼，當然是往右了。”

聲色神站起身，挺背負手，道：“騙人，我在觀象境中都看到了，是往左——小女娘，往左轉吧。”

藍淑這才能夠說話，回了神，止住了哭聲，仰頭看身後的聲色神，問：“他們要毀了這棟樓嗎？”

聲色神：“對。”

藍淑重新看向明極和姜栝，搖頭道：“不行，不準，我的阿爺阿娘已經死了，他們丢下我、不要我，死在了半路，找不到了。現在我沒有去處，樓裡的人被拐騙到這裡來也沒有家了，你們不許趕她們走，不許趕我走，我要這棟樓。”

姜栝道：“小女娘，你才殺了一個惡人，現在要成為下一個惡人嗎？”

藍淑臉上還血淚混雜，抖着唇道：“我不知道何爾容的勾當，我就是要這棟樓。我不是好人，不是——我想明白了，人是有惡無善的，世人生來都是要對别人壞、對自己好的，為了别人對自己好，就編出了‘德行’這種東西來欺騙世人，我阿爺教我的道理，也隻不過是那些人欺騙世人的手段，我們生出來都是何爾容這樣的人……善神？她說你是善神，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你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是被别人編出來騙人的嗎？”

姜栝笑道：“小女娘，别被這女兒叟（sǒu）騙得不清醒了，你要這棟樓，那就給你這棟樓，你要給自己尋個家，這裡就是你的家，但是你可不能重操這棟樓的舊業，你已經死了一個阿姊，還想再死幾十個幾百個阿姊嗎？隻要你别動手裡的東西，這樓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聲色神卻盯着對面的明極，在後面道：“小女娘，别留情啊，你知道可憐這些被人重金豢養的女娘，不知道可憐邊城裡的那些窮人嗎？邊城那條河都快變成沙河了。你可知是誰讓天上飄滿沙子的？就是你眼前這個俊阿郎呀。”

一股隐約的怒氣浮在明極臉上，他沉着臉，有種不祥的預感，也同樣盯着聲色神。

聲色神見他眼裡的不知情，故作吃驚，道：“善神大人難道不知道嗎？這兩月以來，人間東邊久雨纏綿不見晴，西邊黃沙漫漫不見日，南邊屢降霹靂引山火，北邊多有大雪凍死骨——都是因為你在判神台上洩漏了惡神之力。”

他的語氣帶上了報複性的快樂，繼續道：“你一個善神，哪兒找來的惡神之力降到人間，害得凡人澇死、渴死、燒死、凍死……你算什麼善神？”

明極捕捉到了那兩個字——“澇死”。

……阿骨。

可是當初明極都查看過了，阿骨身上沒有任何痕迹，包括神力。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怒氣不是對着誰，而是對着自己，與此同時他感受到了一種害怕，不是施化儀帶來的那種，是藏在心底，藏在心跳中的害怕。他怒懼不行于色，道：“……不可能，神力有痕迹，我不可能沒有發現。”

聲色神就道：“那是在兩界神天——你們的神力講究不許多也不許少，神力有痕迹，是因為用掉的神力換了種方法存于兩界神天，所以你在人間用掉的神力，‘痕迹’也應該在兩界神天。你們兩界神，真的是眼高手低，真把自己當成神了，從來不關心人間，也從來不關心自己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嗎？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明極問：“不許多也不許少？”

聲色神悠然自得地回答他：“所以你是個異端，從前好歹還有一個惡神子谶與你制衡，可是卻被你們的天神殺掉了，隻留一個你……誰知道最後兩界神天會不會重蹈一千年前的覆轍。這麼說來，姜大人也是個多餘的‘異端’，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明極：“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聲色神想了想，笑着回答：“不知道。”

然後他對着藍淑說：“算了算了小女娘，那東西你收起來吧，總歸是來日方長，今日吓他們一下也沒意思。我帶你回去找那饞嘴的，再給你換身漂亮衣服，這麼血淋淋的可不好。”

他拿出了一個虛境香，最後一次看着明極道：“善神大人，記得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我們七神心疼死了凡人，可惜什麼都不能做。”

說罷帶着藍淑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