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貞貞被人搶了,七郎一肚子火,就要作罵,姜栝就好像熟知他下一秒要說什麼似的,腦袋想都不用想地就出聲制止:“诶诶诶,什麼都别說——你這小叔父當得也真是馬虎透頂,沒看見這小女娘難受着嗎?把她當糖扯呢?”
七郎反應過來後内心一陣心虛,表面卻還是不肯多說一個字,像這人奪走貞貞一樣奪過他手裡的燭台,免得火焰燎到貞貞。
三人一同入屋,黃阿姑和嚴公還未動筷,七郎放下燭台,姜栝放下貞貞,隻見桌上隻有四副碗筷,一時不知道往哪裡坐。
黃阿姑見了七郎,立即數落道:“又不吃飯,有讓阿爺和阿娘等你的道理嗎?快點坐下——咦?這又是誰家的郎君啊?”
“是個無家之人。”姜栝覺得這話好像說過。
“多可憐呐,”黃阿姑皺起眉心疼他,“一個人,不容易吧?”
“是有些不容易,但是隻要自己可靠,也能這麼過來。”姜栝道。
黃阿姑起身拉他坐下,“吃了嗎?”
姜栝搖搖頭。
黃阿姑讓嚴公多盛了碗飯過來,自己坐着對姜栝道:“那就在我家好好吃——真該讓我們家七郎認識認識,他整年整日待在這個家裡,隻覺得煩,你告訴他一個人過日子可艱難,讓他安生待在家裡,别老想着離家。”
姜栝隻笑不答,反倒問:“七郎君看着也不像個懵懂少年了,怎麼就不許他離家呢?”
黃阿姑壓低聲音道:“我們家七郎呢,腦子不太好,忘性大,離了家,離了我,他還能怎麼辦?”
姜栝:“可是親生的?”
黃阿姑忽然不開心了,道:“嘿,你這小郎君,哪兒能不是親生的呢?”
盛好飯的嚴公被她一把拉過來,手比了個框,隔空框住嚴公的下半張臉,讓姜栝也過來看,然後把那個框慢慢移到嚴貞貞的下半臉。
“貞貞,碗拿開。”黃阿姑道。
貞貞隻好把有她臉大的碗拿開,嘴角上有顆飯粒,舔了舔,都被黃阿姑框進了手中;最後她才移到七郎的下半張臉,道:“看見沒,跟雕版印出來的一樣,得是嚴家人才有的唇樣。”
姜栝颔首了然,接過嚴公遞過來的碗筷,對黃阿姑道:“阿姑,左右我也沒有去處,也沒個活計,讓我在你家尋個活謀個生可好?”
黃阿姑轉頭望了望嚴公,嚴公颔首,她才答應下來:“哪兒有什麼不好,雖然有七郎在,但總歸缺人,你要是不嫌棄月錢少,肯定是樂意你搭把手的。”
姜栝道:“不要月錢,尋個住處就好了。”
他吃飯的模樣也比七郎一粒一粒地挑順眼,黃阿姑左看右看都覺得滿意得不得了,哪兒還能看到七郎黑着臉,沒動筷,隻負責讓貞貞吃好飯。
第二日,雨小,天氣尚可,但黃阿姑還是抱怨這個讓紙和書受潮的天氣,她抱怨着,看見出來尋活幹的姜栝,又問:“死老天不知道放晴——你是哪兒來的郎君啊?”
姜栝回答:“新來的夥計,在令坊讨口飯吃。”
黃阿姑心下疑惑:“他招了個夥計也不先過問過問我——你這郎君看着不錯,幹活應當利索,你跟着我家七郎一塊兒幹活吧,七郎熟事兒,你跟着他就行。”
于是新來的雕版坊夥計堵住了從房門出來的七郎。
七郎手裡拿着本折子,把要做的事一一寫下來,有人堵着路,他往左;還被擋,他往右。
最後七郎把視線從折子移到眼前人身上,問:“你無事可做?”
新夥計說:“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七郎看看他,問:“你能做什麼?”
新夥計道:“粘書應該是不行,粘不齊;力氣活、刀刃活應該可以。”
七郎就讓他去雕版,在他身邊随便吩咐了幾句,看他手上活計沒問題就走了。
一晝便這麼過去,有些小打小鬧,但也順遂。
半夜,屋外正下暴雨。
七郎盤腿坐在榻上閉目養神——他記得人要睡覺,可他從來睡不着。雨聲很大,把耳朵都灌滿了,腦袋裡反而一片空。
忽然,黃阿姑的驚呼從倉房傳來,七郎立即睜開眼,厲風一般地趕了過去。
隻見大雨沖垮了倉房的屋頂,瀑布似的沖在倉房裡的書、紙、梨木闆上,黃阿姑和嚴公吓得六神無主,顧不得渾身濕透,心急如焚地把那些書卷從雨裡拿出來。
七郎當即上去幫忙。
衆人手上動作已經盡量快了,可手還是沒有雨快。
黃阿姑一面快速地救書,一面哭出來,道:“窮老天沒讀過書嗎?!把人的書紙給沖爛了!要我的書給他擦眼淚?我這都可是寶貝書,老天想要都不夠格!”
嚴公一言不發,但是雙目聚淚,不敢停歇,把書換到幹燥的地方。
夜裡大雨,姜栝也沒睡着,去後院看馬,那棚子早就蓋不住馬了,他才把馬匹牽到檐下躲雨,就聽見倉房的動靜,趕過來,一眼知曉了情況,利落地幫着搬書。
雨捅破了瓦窟窿,天捅破了雨窟窿,眼看積水高漲,大半水都沒過了書,七郎隐隐焦急,覺得心中有股氣,跟着積水一塊兒升高,無法往下憋。
耳畔黃阿姑氣急而淚,嘴巴說個不停,聒噪得七郎頭疼,說的什麼七郎也聽不清,耳中越來越燙越來越堵;眼前嚴公的胡須也因為沾上淚水而反光,微弱的光點令七郎頭暈眼花,他心中的怒氣猛然飙高,胸口仿佛被野獸的利爪撕開,裡頭的一團大火噴發而出。
“嘩嘩嘩——”
瞬息之間,大雨如同聚洪的大水,萬丈瀑布似的從屋頂窟窿沖向七郎,聲音如雷貫耳,衆人無不詫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