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神台變成罪神台的第十七日,罪神台真的成了一方血池,血液多到順着高牆的牆縫從底下往上慢慢爬。所以天神不僅命令護神每日幫着天神監守罪神,還調動了十個半神負責把血池洗幹淨。
依舊沒能等來彼境疾神,補傷這件事仍然暫由護神負責。
劍刃刺進血肉,入不敷出的鮮血沒能噴湧而出,而是順着血洞緩緩流出來——就像神力,神力越多就失去得越快,神力越少就失去得越慢。
今日來看守的天神是彼境星神解銜,她碰上了一直待在中天鋒的郭煊卿,後者在自己向那位姜大人許下的承諾和解銜一同遊玩此界的請求之間左右搖擺許久,最後一拍屁股和解銜神不知鬼不覺地結伴偷閑去了。
這會兒的罪神台,護神才下了一場雨沖散血池,被調令的十個半神誰也不能閑着地搬來些草木灰洗刷血迹。原本屬于沐神台的無聲鈴被遷移到罪神台的高台之上,微風吹過而一聲不響,隻能通過鈴下縠(hú)帶飄飛的形狀看見風在徘徊不散。
有了無聲鈴,彼境神再也不需要爬山才能來到中天鋒,但此界神還是要趕路爬山的,無聲鈴的作用僅僅是連通兩界,無法成為萬能的傳送門。其原料無比苛刻,需要一種兩界斷裂處的稀有礦脈,然而千年裡,斷裂之處往外延伸出了目可見足不可達的境外之境,原料早已難尋,半神已經幾百年沒有制作出新的無聲鈴了,所以诏靈才下令把沐神台的無聲鈴遷過來用。現世僅存的無聲鈴分布于此界罪神台、彼境入界門、除枯榮殿外的二十五座神殿。
無聲鈴兩兩對應。枯榮殿的無聲鈴毀了,天一殿的也用不成。與罪神台對應的無聲鈴在彼境入界門,這是一座被紫山環繞的巨大方台,台上橫向陳列了一排通向此界的無聲鈴。
此時的入界門空闊無人,彼境的山脈上很少有高大的樹木,身形比羊大的野獸并非沒有,可是很罕見,鳥不高飛,獸不高躍,某些小而兇狠的野獸蟄伏在低矮的草叢中,偶爾會竄出一些聲響,窸窣的聲音一過,萬籁俱寂。
不多時,從寂靜的山口走進兩道人影,兩人俱是步履從容,踩着地上匍匐的矮草,一前一後踏上巨大的方台,一高一矮仰望着悠悠飄揚的縠帶。
“鹹,記得你要做什麼嗎?”其中一人語氣輕松 ,負手在後,衣裳也是垂胡袖直裾袍的舊制,袖形要更窄小些,套在這樣的身姿上,複古又輕便。
“記得,父神,”另一人矮小如孩童,身形清瘦,身着新制的半臂襦裙,配色簡約不失色彩,開口就是一道還未長全的女孩兒音,比一般女孩兒啞一些,“去到判神台,救下明極大人。”
“不對,”男子否定得很随和,“那是我們要去做的事。我是問,你還記得我對你的交代和囑托嗎?”
“記得,”女孩兒再次應道,“隻準‘傷’人,不準傷人;行事機敏,仔細探查四周;等你打開判神台的石門,我就先回入界門等候,情況不對便回來向你禀報。”
“還有呢?”
女孩兒倒背如流:“世間疾病百千萬,單是人就有三萬,連你也數不清楚認不全,下手别太重,施法别太刁鑽,莫牽連了他人身體根基,莫随便給人招上不治的惡疾。”
“還有嗎?”
女孩兒又道:“遇上急事、大事不要逞能,一切交給父神處理。”
“最後一件事呢?”
女孩兒:“要是一不小心,彼境疾神之力還是被别人發現了,衆神查案查到了三妄殿,那就趕緊帶着明極大人跑吧。”
出發之前,那看上去悠然自得的男子目光掃了一遍背脊緩和的紫山,風穿過無聲鈴的門框後拂過他的面,他觀景似的感慨道:“他們說‘判神台’改叫‘罪神台’了,從前‘判神台’也隻是叫‘施化台’而已啊——悠悠千年,他能有什麼罪呢?”
他收回目光,笑着問女孩兒:“準備好了嗎,鹹?”
“早已準備就緒了。”女孩兒也笑,略微粗啞的聲音、一邊臉頰上的紅斑并沒有削減她一絲一毫的笑意。
兩人穿過無聲鈴門框的步伐就像縠帶一樣輕悄,來到罪神台的高台之時,也不曾牽動一絲擾動。
近處有護神看到他們了,但護神一生百年,忙來忙去片刻難得空閑,并沒有太多機會認識所有天神,隻知道眼前這位不常見,正要開口詢問是不是那位很難請過來的天神,腦海和眼前卻一陣恍惚。
高台之下,血味濃郁,洗血的十個護神長久待着早已習慣。血是從那位千歲神身上流出來的,他們并不嫌棄,甚至覺得沾上血的指尖都超凡脫俗了,可一瞬間,一股滔天的血味撲面而來,逼得他們胃中一湧跑出高台。
“看守的天神呢?——不在最好——鹹,你說,在護神和半神身上放什麼病什麼疾才能把明極大人救出來?”罔羅陳沿着圓弧牆慢慢走,身子動,視線不動,隻放在一方囚地的最中心,從久違之人的身後走到身側,再從身側走到身前。
鹹在後,跟随着他的腳步,回答:“世人以為,唯有髒腑之傷、身體之痛才是疾病,不知心緒之亂、神志之缺亦是疾病。至于用哪一種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