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百年,他偶然遇到一位兩界天工所的半神,與之回到神域,十年後,半神形神俱滅,百年一過,他認識的半神們一個不剩,他便也知道自己與他們不同。
第三個百年,有神在機緣巧合下通過某種礦脈去到了此界,那些礦脈被半神挖出來制成了無聲鈴,從此彼境和此界相連不孤,二十六神重聚——那時隻有十三對無聲鈴,其中十一對出自姜栝之手。
第四個百年,十個半神發現他的壽命遠超半神和護神,要謀取他性命,被姜栝發現後揚言要揭發他,他本意不想害人喪命,但無法控制血脈湧動,最後那十人灰飛煙滅,他重新變回孤身一人。
第五個百年,他像第一個百年那樣在彼境的山脈上探尋,嘗試體會自己的神力,試圖找到自己的天命,最後一無所獲。
第六個百年,兩界動蕩不安,此界和彼境山川相疊,毀天滅地,五百年裡建起的神殿所剩無幾,又花了幾十年重建,天神隻下達了重建的命令,從來不會告訴護神和半神們要如何去做,于是他來指點半神,彼境十三座神殿雖不是他親手所建,但規制亦為他的手筆,所以彼境的神殿規整統一,而此界神殿依山傍水随心所欲。
第七個百年,他在彼境和此界毫無目的地穿行,小心謹慎藏匿身份,第一次主動去問人了解兩界的過往,那時天神都不認識他,他卻默默記住了所有天神。
第八個百年,他換着身份在護神和半神裡混得風生水起,花了将近百年改進天機儀,期間随便弄出了些小法器,兩界神天之大,獨他所有。
第九個百年,他無意間施法被枯榮殿中的彼境命神發現,彼境命神邀他入枯榮殿,竭盡全力為他解答身世之惑,兩人還沒能完全弄明白,枯榮殿就遭至了禍患,不複存在。
第十個百年,他被明極帶到了日終山……
他對枯榮殿的記憶隻存在于第四個百年和第九個百年,且都不多,但他還是盡力回想起來了,于是找到大殿門前的殘骸,不斷翻找,衣裳落了灰,手掌破了皮,時間一直流逝,他卻一無所獲。
最後,姜栝起身站在龐大的廢墟上,雙手垂在身側,低頭沉思一陣,擡起首,望着廢墟後面張牙舞爪的山脈,終究還是動了那個念頭——
「明極,神力借我一下,就一下。」
随後一股強橫的神力闖入血脈,和之前明極甩給他續命的那道善神之力不一樣,并不是暖流,當這股神力融進血脈的時候,全身筋脈如同被洶湧的太初洪水沖齧疏通,巨大的水流将他打碎拆開又煥然新生,讓姜栝不由得一驚。
這股神力還沒發散到每一處,他就趕緊制止,也來不及想别的,随即就用身上的善神之力驅動枯榮殿破碎的石塊。
石塊磚瓦應聲高升,卻不是胡亂擡起,竟是隐隐恢複出了枯榮殿的輪廓,隻是姜栝趕時間,實在無暇顧及。
已經看不出原樣的地面露出來了,姜栝身處方圓近千尺的大殿殘骸,走在厚厚的灰塵中找尋,随着一塊石頭移開,他快步上前,找到了枯榮殿的無聲鈴,檢查一番,發現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好在基石未毀,還能用。
正要走,他忽然又想起什麼,繼續找,如願找尋到一個木盒,拍拍灰,打開拿出裡面的兩個引神香,确定也還能用,于是綁上了蹀躞帶。
“咔,咔——”
他踩着碎石走出枯榮殿。
“轟隆——”
身後浮空的石塊砸回地面,幾乎粉身碎骨。
巨響不散,他自顧看着手中無聲鈴,手伸進裂縫觸碰了一下基石,一轉眼,原地隻留下一個在微風中靜然的鈴铛。
……
姜栝一到此界,一片刺眼的白就闖入了眼底,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雙眼适應後,他反倒愣住了,緩緩站起身,環顧四周的山峰。
他一睜眼還以為自己到了日終山,但是四周的山不是自己熟悉的山形。日終山的山脈雖然也高,但是山脈連綿,一眼看上去起伏不是特别大,山基沉穩,山體流暢。
而眼前的山:一眼看不盡的無數獨峰林立,高達幾千尺,相互之間連接着藤蔓和樹枝,這些藤蔓和樹枝長得異常粗壯繁茂,橫在相距百來尺的山峰間;山林嶙峋巍峨,山腳與山頂的寬度幾乎差不了多少,甚至有些頭重腳輕,雲海悠悠,雲海之下一片墨綠,雲海之上覆雪皎潔。
上次帶着孟小由在天一殿和人間往返,他也見過萬峰海,那時可沒有下雪。
不管他怎麼覺得怪異,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來到了素河的天一殿。
“你是何人?”
不遠處,兩位身着松石綠和蜜色衣裳的人站在大殿門口,警惕地朝姜栝望來。他們的衣服顔色和如今天神們所穿的顔色一樣,但裝飾更加簡約,僅有腰上紅繩纏繞。
這應該就是素河的良輔和良弼了——良輔良弼都是天神親自挑選輔佐自己的半神,受天神庇護,比半神甚至護神活得更加長久。
姜栝一轉臉,良輔就氣急敗壞道:“好啊,又是你這偷香賊!”良弼在一旁沉臉不說話。
姜栝道:“借座橋過個路罷了,怎麼那麼急呢?”
“借橋過路?!”良輔一步走上去指着姜栝揭發他的罪行,“過個路便要讓我們兩個斷了腳失了眼?!”
姜栝絲毫不在乎,“你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良輔“呸”了一聲,道:“這次你又安什麼心?!”
姜栝在天一殿笑不出來,因此隻道:“叫此界命神出來。”
“我們家天神不在!”良輔道。
姜栝就走進一旁的亭台,一點也不客氣地坐向欄杆,一腳踩在欄杆上,坐姿跋扈,望了一眼亭外雲海,回頭望向素河的良輔良弼,讨債似的道:“叫他來。”
良輔還要罵什麼,良弼伸手制止他,與他對視搖頭,不多時,從天一殿所在的山頂上飛出一隻雪白的飛鳥。
白鳥過萬峰,隐入漫山霜雪,徒留羽毛飄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