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如說的“暫緩片刻”,一緩便是三天三夜。
不語神離開了,離開前他耗費大量的神力來束縛明極和姜栝,并告訴李不如,自己兩日來施法一次,神器大成再商讨後事,倘若不成,他就要把人帶走。一年,十年,什麼時候神器成了就什麼時候把人放出來,再不會顧及兩界神天的狗屁面子,大費周章地陪兩界鬧,也不會指望敗事有餘的天神能關住善神。
李不如沒有當着他的面罵七神。
期間打造神器的半神似是有神粗心出了差池,被其餘半神狠狠訓斥一頓後由李不如安撫,讓其在清風樓的下面幾層同良輔良弼遊玩歇息,歇好了便回去謹小慎微地幫忙。
煉器的半神又到靈吹殿中取了些血,緩了三天三夜後,那個能夠剝奪千年不滅神力的小小天機儀,在清風樓悠揚的鈴音中默默煉成了。
彼時整個兩界寂靜得可怕,天象之亂不知又在哪處作祟,隐隐聽見山崩江嘯,轟隆轟隆悶響着,看卻看不見。
靈吹殿内,良輔立于李不如身側,而李不如坐着一張木椅,斷了一條腿瘸了一條腿。
良輔不知是第多少次擔憂地對李不如道:“天神大人,還是去請命神大人來一趟吧。”
斷一條腿瘸一條腿的李不如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想到别的什麼,問他:“後山如何?”
良輔回答:“早些時候去看了,葉青樹靜,不見人來,無甚異常,現下良弼看着呢。”
李不如沒再問,随後悠悠向上看,昂首望着樓梯最上端,他視線一到,樓上陣陣腳步聲就接踵而至了。
“咚咚咚咚——”
雜亂的腳步聲越發清晰,不一會兒,相互推搡的半神也出現在樓梯口,一個擠一個地往下疾走。
諸半神情态各異,沉穩的面無表情,跳脫的滿臉雀躍。
打頭的半神想來是步履最穩健的,無論身後的其他半神如何躁動,他穩穩端着比天機儀小幾圈的法器來到李不如身前。
他還未開口,一位半神摟着旁邊半神的脖子,從人群中翹首望過來,開着玩笑話對李不如道:“天神大人,雖說鑄器的功勞在别人身上,但最後論功行賞,可不要忘了自家人,也别忘了裡頭有根銅是我揉的!”
她話音剛落,半神們不由得小小地哄笑打鬧起來。
“這麼快就邀功?揉廢了多少銅還沒讓你給補上呢。”
“還要補上?待此器煉成,兩界的銅你要多少,此界風神大人就讓你拿多少!”
李不如沒有制止他們的哄鬧,也沒怪那半神在這般場合說那般話,隻望向領頭的半神,問道:“萬事俱備了嗎?”
領頭半神并未回應李不如,轉頭率先對哄鬧的半神肅然道:“兩界是諸神的兩界,不獨是誰的兩界,沒有誰許誰拿一說,或許從前有,但往後不會有也不必有。”
接着他轉向李不如,可謂恭敬地低頭垂目,道:“俱備,隻是最好到前山尋個空處,再試試法器。”
李不如不曾多說什麼,就像沒聽見他的話,或是默認,僅點點頭。
衆神便下了樓。
路過坐在欄杆上望着後山的良弼,良弼轉頭看着衆神,笑着一一打招呼,認識的就喊聲名字,不認識的就單問聲好。見了李不如,他一溜轉身,離了欄杆站在道旁,一邊為衆神讓路一邊道:“天神大人!”
似有話說卻不太好意思說,隻雙目炯炯,期切地笑着。
李不如對他颔首。
他笑道:“雖不知天神大人近來在忙些什麼,但不管怎麼說,大人還是莫要操勞為好。不如先去請命神大人來,治好天神大人的腿,再去顧及明日要做的事,也是不遲的。”
群神中有人插話道:“靈吹殿的良弼小兄,此言差矣。我等連天機儀都造得出來,還需要請什麼神。不怕兩界沒了善神,還怕沒了别的天神嗎?”
此言真是大逆不道,被領頭的半神一個眼神制止了。
良弼心性純良,知道的恐怕都沒有這些半神多,似聽不得這樣的話,鎖着脖子窘笑,沒附和卻也沒搖頭。
他們說什麼李不如都沒管,隻對良弼道:“還辛苦你盯着後山。”
良弼連連回道:“不辛苦不辛苦。還是同之前一般,我若發現有人來,便搖響鈴音,天神大人便也有了準備。”
說罷,衆神在他眼中一串下了樓。
清風樓實在算不上小,卻随着衆神的遠去在衆神眼中越來越小,也因為樓前地廣山高顯得更小,小到看不清影聽不見聲,喪失了端莊和威嚴,遠瞧着也就是間破落屋,頭頂着一層薄雲。
原本這樓前空空蕩蕩,地再寬,山一高就使這空地看上去很緊縮,直至此刻十來位神立足其間,渺如一粟,才得知雙目丈量不出那麼遠的距離。
小小的神器被遞給李不如。衆神翹首中,法器動了一下,随後一陣狂風乍起乍落,在座皆心中一驚,繼而四下皆靜,那陣狂風來去匆匆,虛張聲勢。環顧四周,山還是這些山,微風還是那幾縷微風。
轉動的法器速度極緩,像是還未來得及被風吹動。
原本滿心歡喜滿眼期許的半神都不約而同地失落,有神垂目,有神垂首。
李不如倒是沒有表現出任何神色,正要把神器還回去,緩慢轉動的法器越轉越快,如雪崩一般,霎時間快得看不清轉環,隻留下“叮叮叮”的轉動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