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五十七]
“你怎麼了?!”
細雨綿綿,野林中兩人一道行走,其中一人忽然捶胸跪地,另一人驚慌失措,扶着他驚呼。
有幾人從林子某處跳出來,其中一人指着倒下的人,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快要‘死’了!”
驚呼的人淚眼模糊,問道:“什、什麼?”
“要‘死’啦。”
“那是什麼?”
“就是……就是……就是他那樣的!”
“該怎麼辦?”
跳出來的那人道:“我們帶你去見個人,他有辦法!”
他們從林子裡繞出來,找到某條被人踩出來的野徑,野徑的草不高,依稀能分辨出哪些是被踩折的。
路的盡頭在蔓延,他們小跑着,遠遠跟上了讓路蔓延的三人。
“去啊,就是他們,去問‘明極’是誰。”
為将死之人哭泣的人被推了出去,懷裡還需摟着站不住的人,硬着頭皮追了上去。
“你們、你們——誰是明極?”
三人回頭,明極答道:“我是——何事?”
那人按下不安,懇求道:“請救救他。”
明極皺眉,望着她懷裡的人,問:“怎麼救?”
“不知道——有人說你能救。”
素頸從明極身後走出來幾步,端詳一番,轉身問明極:“是跟我一樣嗎?”
明極搖頭說不知。
素頸便問将死之人:“你可從人間來?”
他點頭。
素頸遂對明極道:“或許就是一樣的,不如試試,像上次一樣。”
明極聽從。
終了,流着淚的人望着懷裡的人一點一點好轉,連忙感激道:“好了!好了!多謝!”
不知何時起,這偌大的天地間傳出了一句話,愈傳愈遠——
“若氣将絕,尋明極。”
[歲.九十二]
“總來找你,不似從前自在了。”赭衣坐在樹上,雙手放在腦後,翹着一條腿,對明極道。
明極也疲于面對那些讓他“救一救”的人,雖不費事,卻終歸像赭衣說的一樣“不自在”。
但他沒有回應赭衣。
眼前的湖水如同被打碎一般零散,不說幾千,也有幾百個淺澤藕斷絲連,中間的土地長了些蒹葭,再是長了樹也高不到哪兒去,地勢平坦,一望無際。
明極坐在樹下,望着散落的湖面,問道:“她去了何處?為何還不回來?”
赭衣答:“沒告訴我——也不曾告訴你嗎?”
明極搖頭,心中莫名煩躁。
赭衣又道:“許是又認識了什麼人,閑言閑語忘了時候。”
“對了,”赭衣又道,“你聽說神力能被奪走嗎?”
明極意亂,随意一應:“不知。”
赭衣陷入了思緒,嘴上卻還在對明極道:“據說把神力奪走,人就真死了。”
明極無心聽,起身,意欲尋素頸,赭衣回神,隻好下樹跟上。
行了半日,忽然遇到一夥結伴奔走的生人,赭衣去問何故急奔,他們說:“你們不曾聽說嗎?話說世間有石像,若得石像,便得神力!”
二人相對視,不曾多問,任他們跑了。
赭衣問明極:“要去瞧瞧嗎?”
明極道:“先去尋她,尋到了便去瞧瞧。”
又行半日,二人忽見某處陰雲驟聚,一塊黑雲現于日暮晴空,雲底壓在低空,雲頂高得一眼望不盡。
待他們心懷異樣趕過去,跑進那一片雨幕,隻看見素頸躺在雨幕下,衣衫碎片裡伸出一隻滿是淤青的手;沾了泥的指尖深深陷進泥土,觸目驚心的筆觸被大雨打碎,卻能看出來畫的是一條發大水的河,一間歪斜的屋,幾個聚作一團的人。
雙目未瞑。
明極沖出雨幕,赭衣跟在他身後,高聲道:“明極!明極!冷靜!你先冷靜下來!”
明極疾行不待。
赭衣又道:“你要如何找到他們?!”
明極猛地駐足回首,道:“讓他們自己來!”
遇人便說“明極能充沛神力”,若他們是為了神力,借着往日相識的名義,明極不信他們不來。
[歲.九十三]
明極施法打碎了千湖的平地,一面又一面湖随地脈的升高陷落而與彼此斷開,支撐湖水的岩與土形成廊與門,九曲回環。
“明極??”
某日,正當他又壓下一面湖,不知何處傳來一道有些陌生的聲音。
明極仰頭環顧,在群湖間遠遠瞧見忽明忽暗的火焰。
是明燧。
待相互靠近,明燧便收了焰簇從遠處跑過來,滿眼歡欣。剛要開口,他忽然疑惑地望了望兩人,道:“怎麼隻有你們?”
“……”
“……”
得知不幸後,明燧也無心叙舊,意趣沉沉地說出他離開那座山的原因:“我聽說他們都在尋石像,心中不安,便回來尋我見過的那一個。我總覺得那石像不似他們說的那般,并非奪到它便有神力。”
分别前,明燧道:“待我找回去,來日一定會再見的。”
[歲.九十六]
據說若欲找到明極,得先找到一片千湖之地。數不盡的湖高低錯落,說是千湖丘、千湖山都不為過。
入了此境,更是眼花缭亂分不清方向,明極的住所就隐匿其中。
那是間石與木混雜着建成的屋子,俨然而立,因四周環境曲迷難辨,顯得有幾分得趣。
“明極……”
赭衣從屋中驚慌失措地跌撞出來。
“明極,我好像也……”
坐在屋上的明極聞聲跳至他身前,将他扶起來,當機立斷給了一道神力過去。
“好了嗎?”明極問他。
他回道:“好些了……好些了……原來……是這般感受……”
他忽地蹲下,撐頭痛哭:“那她死的時候……”
明極:“……”
天高人寂。
某日,有人尋來,此人站在屋前,胸前墜着一小簇藍色羽毛。
燕從似笑似泣,不知對誰懷有幾分輕蔑,卻是開口對明極道:“誰都在尋‘明極’,誰都在死。”
明極:“……”
他繼續道:“我不知怎生才算‘死’,但我近來冷汗噬骨,他們都說這是要死了。死了就是不能跑不能動,我不能死。”
他雙目欲裂,深深望着明極道:“你讓我活着,我要把恩人的石像找回來。”
明極問:“他人呢?”
燕從單手把胸前的羽毛攥在手心,低着頭恸哭失聲。
離開此處前,他說自己一朝行在路上,見到有人把玩明燧的火,上前與其争執,說那種火隻有恩人才有。
那人一開始不認,後來把他打得遍體鱗傷;期間言語挑釁,按着他的肩扯着他的衣服說“信不信讓你跟他一個死法”;對他說不止他一個人有這種火,那日一群人施法困住明燧,那之後,同行的一群人都有這種火,讓他有本事把他們都找出來辱罵。
而他僥幸逃脫,一路颠沛來到此處。
明極聽完一言不發地走開,站上最高的湖畔,望着望不盡的四方。
[歲.一百零一]
那幾張面孔終于找上門來,他們站在一起對明極讪笑,道:“明極……”
明極瞧了他們一眼,走到檐上坐下,一隻腳踩着檐,手肘搭上去,問:“你們上哪兒去了?為何許久不見你們?”
他們說:“不曾去哪兒啊,就去些不曾去過的地方。”
明極應了一聲:“哦。”
他們上前靠近,仰望明極,道:“聽說你在幫人。”
明極:“幫人什麼?”
“聽人說……續命,充沛神力之類的。”
明極:“确有此事。”
“你還能在人身上作法啊……我們、我們從前都未曾……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