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圃丁字三區,像一塊被遺忘在昆侖仙山角落的貧瘠傷疤。
焦黑的土地裸露着,蒸騰出肉眼可見的扭曲熱氣。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濃烈刺鼻的硫磺味,混雜着某種植物被灼燒後的焦糊氣息,吸一口都覺得肺管子火辣辣的疼。
一壟壟暗紅色的赤炎草蔫頭耷腦地匍匐在焦土上,葉片邊緣焦黃卷曲,如同被無形的火焰舔舐過。
每一株草周圍,都萦繞着極其微弱但确實存在的、淡紅色的火毒靈氣。
如同無數細小的毒針,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着靠近的生靈。
負責這片區域的雜役管事姓孫。
是個幹瘦的老頭,煉氣五層修為,一張臉被常年累月的火毒熏得蠟黃,布滿深褐色的斑點。
他耷拉着眼皮,看宜清绮的眼神像在看一塊即将報廢的抹布。
“新來的?丁字柒佰叁拾貳?”
孫管事的聲音嘶啞,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煙熏火燎氣,他随手扔過來一個破舊的竹簍和一把鏽迹斑斑、刃口都鈍了的鐵鎬。
“喏,工具。看見沒?”
他枯瘦的手指随意指向最角落、靠近一片裸露滾燙山岩的那幾壟,“那幾壟,歸你。”
“裡頭長了‘火線蟲’,指甲蓋大小,通體赤紅,鑽在草根附近。用鎬頭小心刨開土,挑出來,捏死,丢簍裡。别碰壞草根!也别讓火線蟲咬到你!被那玩意兒咬一口,火毒入體,夠你受的!澆水?哼,等你能活着把蟲除完再說吧!”
他嗤笑一聲,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幸災樂禍,“王執事特意關照過你,好好‘享受’吧。”
孫管事背着手,慢悠悠踱到不遠處的樹蔭下。
那裡有一塊相對平整的大石,他往上一坐,掏出個油膩膩的酒葫蘆,眯着眼,俨然一副監工看戲的姿态。
宜清绮抱着沉重的竹簍和冰涼的鐵鎬,走到分配給她的那幾壟赤炎草前。
腳下的焦土滾燙,隔着薄薄的草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熱力。
空氣中彌漫的火毒靈氣無孔不入,接觸到皮膚,立刻帶來針紮般的刺痛和令人煩躁的灼熱瘙癢感。
她蹲下身,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左手拿起那把沉重的鐵鎬,對着赤炎草根部附近的焦土,試探性地刨了一下。
“嗤——”
鐵鎬落點偏移,帶起的泥土濺起幾顆火星,差點燎到旁邊一株赤炎草的葉片。
那葉片應激般地騰起一縷更濃的淡紅煙氣。
“啧!廢物!” 樹蔭下傳來孫管事毫不掩飾的鄙夷斥罵。
“眼睛長腳底闆了?看着點!”
宜清绮像是被吓到,手一抖,鐵鎬差點脫手。
她連忙換到右手去拿鎬柄,動作明顯更穩了一些,但依舊顯得生疏笨拙。
她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刨開一小片焦土,露出了下面盤根錯節的赤炎草根須,以及幾條在根須間快速蠕動的、通體赤紅、如同燒紅鐵絲般的細長小蟲——火線蟲。
它們似乎感應到威脅,猛地昂起頭,口器張開,噴出極其細微的淡紅色毒煙。
宜清绮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去捏。
她的動作在旁人看來慌亂而遲鈍。
“嗤啦!”左手食指指尖,被一條反應最快的火線蟲狠狠咬了一口!
一股尖銳的、如同被燒紅針尖刺入的劇痛瞬間傳來。
緊接着,是火辣辣的灼燒感和令人頭皮發麻的奇癢!
被咬的地方迅速鼓起一個赤紅的小包,周圍皮膚肉眼可見地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紅暈。
“啊!” 宜清绮痛呼一聲,猛地縮回手,臉上瞬間褪去血色,眉頭痛苦地緊蹙在一起,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看着自己紅腫的指尖,眼神裡充滿了真實的痛楚和一絲無措的惶恐。
“哈哈哈哈!” 孫管事的嘲笑聲毫不留情地傳來。
“蠢貨!說了别用手碰!活該!這點苦都吃不了,趁早滾蛋!”
宜清绮咬着下唇,身體因為疼痛和強忍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紅腫的左手食指,又看看地上那些依舊在嚣張蠕動的火線蟲。
樹蔭下的孫管事灌了口劣酒,滿足地打了個嗝,渾濁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饒有興緻地看着那個新來的、笨手笨腳的灰衣少女在赤炎草田裡掙紮。
他最喜歡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被火毒折磨得哭爹喊娘的樣子,尤其是這種被上面“特意關照”過的。
隻見宜清绮像是被劇痛和恐懼壓垮了,她丢開了那笨重的鐵鎬,整個人蜷縮起來,用右手死死捂住被咬傷的左手,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無聲地啜泣。
她蹲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被遺棄的破布娃娃。
“哼,這就慫了?沒用的東西。” 孫管事不屑地撇撇嘴,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
他盤算着,再過半柱香,要是這小丫頭片子還沒動靜,就去報告王執事,說她怠工,正好再扣她靈石。
時間一點點過去。
灼熱的陽光炙烤着焦黑的土地,空氣扭曲得更厲害了。
赤炎草散發出的火毒混合着硫磺味,熏得人頭暈眼花。
其他幾個區域的雜役弟子早已汗流浃背,動作遲緩,臉上滿是痛苦和麻木。
隻有宜清绮,還保持着那個蜷縮的姿勢。
孫管事有些不耐煩了,正欲起身呵斥。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蜷縮着的宜清绮,身體極其輕微地、如同呼吸般自然地起伏了一下。
她緊捂着的左手掌心下,那被火線蟲咬傷、紅腫刺痛的地方,一絲微不可查的、溫順平和的火屬性靈力,如同最靈巧的織工,悄然探出。
這股靈力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與周圍狂暴肆虐的火毒靈氣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它卻帶着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親和力。
它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接觸到了彌漫在傷口周圍的、屬于火線蟲的狂暴火毒。
沒有排斥!沒有對抗!
那絲狂暴的火毒,在接觸到這股溫順平和的火靈力時,竟像是暴躁的野獸被無形的缰繩輕輕套住,瞬間變得溫順下來。
它不再狂暴地侵蝕血肉,反而像是找到了歸宿,被那股微弱的火靈力絲絲縷縷地、極其緩慢地引導着。
開始…融入!
不是祛除,而是…吸收!
劇痛依舊存在,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燒感和奇癢,卻如同被清涼的泉水沖刷,迅速減弱。
紅腫指尖那一片不正常的紅暈,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退。
雖然傷口還在,火毒并未完全清除,但那最折磨人的負面效果,已經被這悄然運轉的靈力化解了大半!
宜清绮緊蹙的眉頭微微松開了一絲,雖然臉上還殘留着痛楚的表情,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光芒。
成功了!
這并非什麼高深的法門,而是她外婆去世後,獨自亡命途中,在一次次與惡劣環境和自身傷痛對抗中,無意間摸索出的、對自身火靈根最基礎也最本能的運用——安撫與引導。
她的三靈根裡,火靈根最為活躍,卻也因此,對火屬性的力量有着天然的感應和一絲微弱的掌控力。
狂暴的火毒對她而言是傷害,但若處理得當,一點點剝離其破壞性後,未嘗不能成為一絲微弱的補益,至少,能減輕痛苦。
她緩緩擡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痛苦未消、怯懦惶恐的模樣,甚至還恰到好處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強忍着眼淚。
她重新撿起地上的鐵鎬,這一次,用的是右手。
動作依舊笨拙,但似乎比剛才穩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