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她趕上了春闱。不幸的是,她要在這逼仄窄小的好舍裡呆上一天。
考試、睡覺、吃喝拉撒,一切都隻能在這方寸中解決。
這一刻,葉簾堂才深刻體會到古代最後能成狀元的真不是一般人,不僅要滿腹經綸、才華橫溢,還需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毅力,吃苦耐勞精神……
待貢院大門“咔擦”一鎖,十年寒窗到底成騾子還是馬,便要在這狹窄的考室裡遛一遛了。
葉簾堂點了蠟燭,在豆蔻大的火苗旁咬着筆杆歎氣。
難啊……難……
條件艱苦就算了,令葉簾堂最頭疼的是策問格式。
四書五經她上學期間都接觸過一些,來之前也臨時抱佛腳看了看,翻來覆去就那麼些本,絞盡腦汁也是能硬寫一點的。
但是策問……
雖說沒人對自己的春闱成績有期待,但她作為一個在應試教育裡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學生,考試不能交白卷這句囑咐早已刻在了她血液裡。
葉簾堂咬着筆杆,忽然靈光一閃,想出一個也不知是不是馊主意的主意來。
她決定用現代議論文的寫法來應對這篇“帝王之心”。
隻要站對立場,不犯政治錯誤,沒發表什麼驚世駭俗颠覆封建傳統的言論,大概率都不會被拉出去砍頭。
葉簾堂心裡盤算着,備好紙硯,凝神潤墨。
不多時,狹窄的考室内隻餘毛筆落紙的細微聲響。
直至斜陽暮色,餘輝淡薄。葉簾堂新燃起一株蠟,滿意地欣賞着自己洋洋灑灑的大作。
不錯不錯,論點鮮明,論證嚴密,還引用了幾處名人名言。
文言文體也改了,皇帝的馬屁也拍了,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就是她這一手破字……葉簾堂有些汗顔。
乍一看,她這手字像在紙上蜿蜒爬行的小蛇,每一筆都飽含着笨拙與掙紮。
天可憐見,葉簾堂雖然上過幾屆書法課,但她連字帖臨摹都臨不工整,更别說自己發揮寫上這一整頁字。筆杆握斷也寫不來橫平豎直。
不過葉簾堂這時還渾然不知,這篇文章日後會在翰林院引發多大的讨論,甚至成為權力争奪戰的一大導火索。
此刻她隻正滿心期待着貢院下鎖,自己好重新快活地鑽進芙蓉酒肆,趁着臨行前再去要壺 “珍珠紅”,點首《啰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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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福安門外矗立着幾圈錦繡燈輪,個個都有十丈高。衣以錦绮,飾以金玉,層層都挂着油燈。
待幾人踩高将其一盞盞點亮,夜裡看去便像是顆流光溢彩的花樹。
葉簾堂從客棧沐浴出門,神清氣爽的與幾名舉子小夥伴于阆京西市順利會師。
大周風氣開放,阆京的娘子們不僅化時世妝,還鋪得滿頭翠冠兒,撚金雪柳。個個纖腰微步,光潤玉顔。
葉簾堂瞧着新奇,家鄉兖州少見如此精緻華麗的裝扮。
男裝穿得久了,她覺得這些衣服首飾怎麼看怎麼漂亮,決定回鄉後也要如此打扮。
當天完全暗下來,家家燈火,處處管弦,西市街道飄滿了糖脆餅的油香,那是葉簾堂來阆京後最喜歡的零食,外酥裡嫩,食之香脆。
她與好友們一人一盤,在路邊停停走走,邊吃邊聊天。
忽然,有什麼物什直沖她飛來。葉簾堂下意識伸手接住,是個天青色荷包。
一擡眼,竟是酒樓前雲發豐顔的胡姬擲來的。
隻見那酒肆雙門大敞,前頭胡姬身佩璎珞,足旋羅裙,向她勾了勾手指,是來邀她進酒肆坐上一坐。
夥伴們見狀登即開始起哄,葉簾堂笑着擺了擺手,道:“不去不去,明天一早便要趕路,可不能再喝了。”
許是見她久久不動,那胡姬便扭動腰肢,伴着樂聲跳至她身旁。
葉簾堂見這胡姬輕衫半飄,鼻梁高挺,眼睛如釀制的葡萄酒般透亮,此刻正大方地拉她袖子,似是想将她拉入酒肆。
拉扯為難間,忽聽身後一聲少年音,喝道:“你,給我站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