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嶽不出百裡就能抵達變州的城門下。時逢正午,秋老虎愈發毒辣,他回頭瞧一眼口幹舌燥的同伴們,索性找了處陰涼地休息,原地生火做飯。
“怎麼在那兒歇下了?”這頭李意卿立在城門之上,瞧着遠火鏡問道:“他們從前也這樣嗎?”
鄒允候在一旁,聞言皺着眉,搖了搖頭道:“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從前都是直接進城。”
“人帶的不少,黑黢黢一片。”李意卿迎着風看了一會兒,在地圖上尋找他們紮寨的地方,慢慢道:“千子坡到底有多少人馬?”
“從前隻有千餘來人,但自從王秦嶽來了之後就開始正式招兵買馬,據說還鼓動了不少千子坡周圍的平民百姓,這麼算算……”鄒允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相互摩挲,這是他思考時慣常的動作,“大約,大約得有三萬人。”
李意卿眉心微蹙,“……三萬?這都堪比一支正經禁衛軍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鄒允歎一口氣,“朝廷沒有銀子,谷東四州自三年前就已經開始慢慢脫離阆京的管束了。”
李意卿在地圖上找到王秦嶽的紮寨地點,手指輕輕覆上,挑了挑眉,“我看不需要朝廷的銀子,你們谷東四州也能養出屬于自己的禁衛軍。”
“殿下,這時候您就别說笑了。”鄒允擡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李意卿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在谷東四州的地圖上慢慢遊走,“我原本想着,千子坡頂了天了也隻有一萬餘人,收拾下來也就耗上一兩個月的功夫,但如今……”
他指尖定在地圖上王秦嶽所在的位置,擡頭遠眺,“就這麼打眼看着,下頭密密麻麻一片,恐怕他帶了有兩萬人來變州,而千子坡肯定還要留下足夠的兵馬看守。這麼說來,他們最起碼有四萬兵馬……這還是最好的情況。”
鄒允聽着冷汗直流,恰逢對上李意卿的眼睛,秋風簌簌一吹,身上立刻結成一串雞皮疙瘩來。
“不過兩年。”李意卿定定看着他,“杜鵬全在州府的眼皮子底下聚集了這麼多人,你們竟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鄒允頭皮一麻,猛地跪了下來,沉聲道:“微臣知錯。”
“不必跪我,幕賓快起來吧。”李意卿上前一步,扶他起身,搖了搖頭道:“事情既已發生,我們此時應快些想出解決的辦法。”
鄒允隻覺腦中思緒繁雜,悲哀地望着底下的人群。
太子一直養在阆京皇城裡,是顆不沾半點塵世紛擾的明珠,從來沒有做出過實地的政績。此番王秦嶽一行人定是将他同變州都看作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了。
“他如今帶着幾萬人堵在變州城門口,恐怕是想借勢吓唬吓唬我,若我被駭住,變州便真正變成千子坡的掌中之物了。”李意卿笑一聲,擡眼看着遠方烏壓壓的人頭,輕聲道:“他瞧不起我,這是好事。”
鄒允訝異擡首,下意識問:“殿下想要如何做?”
朗朗日光下,李意卿眼睛明亮,淺淺彎起嘴角,緩聲說:“既然他想這樣耗着,我們奉陪到底就是了。”
*
變州城門外的百裡山地中,一個黑膚女人仰躺在高處的山石上,雙腿随意交疊,一條胳膊和腦袋自石頭邊上垂下。從地上看去總覺得她下一秒便要掉下來,将腦袋摔個稀巴爛。
“上次我們從變州搞到多少?”她懸在石頭邊上,向着下頭的人問,“三車?”
“三車糧食。”王秦嶽坐在她下方啃着幹糧,手中拿着一本書,嘟哝着回答。
“聽說阆京的那位小太子來了,是真的嗎?”她利落起身,胳膊用力,從石頭上翻身而下,四肢落地,如同貓兒一樣悄無聲息,“我還從沒見過皇城裡的人呢。”
“我也沒見過。”王秦嶽三下五除二地将手裡的鍋盔吃完,眼神依舊落在手中的書冊上,“我連阆京都沒去過。”
“可你起碼去過南方。”黑膚女人懶懶地靠在一旁,仰頭灌了一口水,“我連首陽谷都沒出過。”
王秦嶽将手中的書冊翻頁,淡淡答道:“外頭沒什麼稀奇的。”
耳邊忽然想起急切的步伐,他下意識擡頭,便見哨兵快步走來,躬身禀道:“二當家,變州來人了。”
“哦,來活了。”女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不知去了哪裡。王秦嶽哼笑一聲,站起身來,對着哨兵道:“知道了,我去看看。”
……
“原是鄒允先生來了。”王秦嶽大馬金刀地坐在石頭上,随意一指,道:“坐啊。”
鄒允臉色不大好看,打量着四周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嗯?什麼?”王秦嶽明知故問道。
鄒允不搭話,隻冷冷地看着他。“二當家今日帶着人堵在我變州門前,是個什麼意思?”
“哦,原是此事。”王秦嶽瞧一眼四周正在吃飯嬉鬧的匪軍,哈哈一笑,“我家大當家這不是聽說太子殿下來了?非要讓我過來盡一盡禮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