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杜鵬全又宿醉喝多了,隻不過這次沒有王秦嶽的攙扶,他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千子坡的營寨。
守夜的巡防兵原本正靠在樹上小憩,看見一道模糊的人影自薄霧中緩緩靠近,慌慌張張地在手邊摸索着長矛。
伴着杜鵬全的大笑聲,巡防兵終于從濕漉漉的草坪中撿起武器,大吼着問:“誰?”
“你老子。”他從霧中緩緩現身,“巡防時候打瞌睡,待你交了班,自去領罰。”
千子坡營寨同其他流寇營地沒什麼差别,到處是人,武器和泥巴,尤其是泥巴。馬匹被栓在樁子上,噴出白氣,長矛并排放置着。
這樣的場景又讓他回憶起千子坡的前幾年來,他同樣在這裡度過了許多潮濕的清晨。往日王秦嶽将醉醺醺的他帶回來,兩人一起擠在火堆旁,用無主的長矛在火上烤肉。
杜鵬全看一眼如今熄掉的火堆——王秦嶽不在。
杜鵬全皺了皺眉,向着他的屋子走去,推開門卻仍然空無一人。
這麼早,他為什麼不在?這個想法令杜鵬全的心中逐漸漫起恐慌,他不受控制地随手捉住一人,怒道:“王秦嶽在哪?”
那人躬着身子來禀報:“回大當家,二當家今日一早便出了寨子。”
“出去了?”杜鵬全眯起眼睛,問:“去哪?”
小兵吞了吞口水,道:“北,北邊。”
*
依随行的侍從所見,離日頭升起還要一炷香的時間,粘膩的空氣裡充滿水汽,晨露從路旁的新葉滴進泥土中。再往北走,便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了。
秋風穿過草場,沙沙聲淹沒了坐騎踩踏泥土的聲音。葉簾堂眯了眯眼,知道快到了,因為她已經能看見遠處微紅的火把在目光盡頭閃爍。
一行人軀馬慢慢走過潮濕的清晨,葉簾堂緊握馬缰,紗布纏裹下的右手傳來陣陣刺痛,很好的驅散了她腦中昏沉的睡意。
此行王秦嶽說是要同她察看舊糧道,實則是在這裡交易“贓款”。
三百萬銀子不好帶,王秦嶽隻帶了一部分,以示自己對于這場交易的誠意。兩撥人寒暄過後,葉簾堂翻身下馬,帶着人上馬車檢查那堆放了四大箱的銀子。
葉簾堂右手疼得心煩,便使了個眼色,讓身旁的侍從上前查看。
“葉大人,今日我先帶了這些,待看完糧道,再一批一批将餘下的補上。”王秦嶽拱手說道。
“好說。”葉簾堂見侍衛檢查完沒有問題後,開口道:“王當家,您不妨在此立個字據,将銀子每次送來多少都寫明白。”
王秦嶽挑眉道:“大人信不過我?”
葉簾堂笑笑,“這是哪裡的話。既然我們要合作,彼此間還是将賬款寫得清晰些好,這樣當家既不怕我誣您,我也不怕當家給少了,免得日後糾纏起來沒完沒了,傷了和氣。”
王秦嶽聞言點了點頭,道:“也好,還是大人思慮周全。”
“這是當然。”葉簾堂在心中暗暗想,“怎麼說她也在童姣跟前混了三個月,在锱铢必較上頭也算是小有所成。”
侍從呈上紙币,待王秦嶽寫好後便呈了上來,她細細看過後收了起來,道:“當家,古糧道往這邊走。”
金風搖曳,百草枯黃。從前這條貫穿谷東四州,直往北部龍骨關的糧道,乃是軍國重資的要途,車馬洛邑,晝夜不息。然眼下已經時過境遷,此處早已是野草蔓延,蟲蛇出沒的境況。
二人沿着古道慢慢走,王秦嶽開口道:“我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妥了,那你答應我的事呢?”
葉簾堂點頭,“你出錢,我今後在阆京為你們千子坡謀仕途,我都記得,不過……”她話鋒一轉,慢慢開口:“如今的千子坡還不是二當家做主吧?您貿然給了州府這麼多銀子,你們杜大當家那兒說得過去嗎?”
王秦嶽沉吟片刻,“我自有打算。”
“您心中清楚便好,”葉簾堂移開目光,“千子坡如今分立二主,二當家記舊恩也得悠着點,小心将寨子鬧得分崩離析。”
“大人似乎很在意我們千子坡的事?”
“這不當然的嗎?”葉簾堂聳聳肩,“你們現下可欠着州府不少銀子,若是千子坡真的一分為二,還拿得出銀子來麼。可見,當家還是盡早謀定的好。”
王秦嶽張了張口,剛準備答話,眼神忽然定在遠處,将葉簾堂猛地往身邊一拉,喊道:“閃開!”
話音剛落,二人方才立着的位置便倏地竄來一支箭。
葉簾堂這時間還有空冷笑一聲,道:“瞧吧,我擔心的便是這個。”
“怎麼回事?”王秦嶽望着遠處愈來愈近的身影,轉頭看向身旁的侍從,抖着聲道:“怎麼,怎麼回事!大當家怎麼來了!”
侍從們也個個面面相觑,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