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雲未曾多想,搖了搖頭。“那日因我感覺得到胎兒脈象強勁有力,必定健康。”
“我與嬸嬸一同看診,見過産婦生産多次,未有一次是嬸嬸在二日産程之内用艾的。即便破水,也都是堅持至少一日後才用艾催。”
“世井百姓為何多數都知艾催,隻因為夫家執意想讓産婦盡快娩出胎兒,保胎兒活命。”
高淑英打斷她:“善娘,你是因為我不喜用艾,所以不用艾催嗎?”
善雲擡起頭,看向高淑英,“嬸嬸,不僅是因為你,而是因我自己。”
“什麼?”
“因為我自己不認可。”張善雲堅毅地回答:“這一道艾灸下去,若得法,母子皆能活命,若不得法,就是棄母保子。我不願見任何一名産婦,因生産胎兒,而白白丢了性命。生産應是迎接新的生命降臨,而不是以産婦的性命,一命換一命。”
高淑英的臉上的神情複雜,欣慰夾雜着反思。“好。善娘,那你再告訴我,若因為你的堅持,胎死腹中,你會如何?”
“嬸嬸為什麼這麼問……我那日做得不對嗎?”善雲有些茫然,但又接着說:“那日因我知道并不需要使用艾催,所以便堅持沒有用。本就不存在胎死腹中的情形,所以無法回答。”
“若是放在她人身上,産婦破水,我未必會像那日對待柳娘一樣堅持。在人參養命的前提下,再有針灸護住心脈,其實我對艾催并不像嬸嬸那般慎重。如果有針,我也會提早用艾的。嬸嬸穩妥,是因為嬸嬸不用針。而我熟悉針灸,有些方面,應該靈活些。”
旁邊的高舅舅忽然寬慰地笑了。“大姐姐,父親等的那一位接班人,你幫他找到了。”
高嬸嬸點了頭,忽然眼眶就濕了。“善娘,你做得很對。”
張善雲望着嬸嬸,見她揩去眼淚說:“當年因楊郎的事,父親所教授的針灸之法,被我荒廢了。二郎因是男子,治女子之疾也有些不便。善娘,其實你不知道,當年醫術更佳的那位,并非我父親,而是我與你舅舅的母親。”
“母親她精通針灸之術,又精通婦産疾病,跌打損傷、内疾外疾都是她的強項。”
“隻可惜,醫者不自醫,她死于産後血崩。”
“怕胎兒難産,郎中為她用了艾灸催産。”
“母親死後,父親一直想尋找一位接班人,将母親當年的留下的手抄本醫案傳承與他。我本想等你年歲大一些,心性成熟一些再交給你,現在看來,到了交給你的時候了。”
張善雲不知道怎麼作答,問道:“嬸嬸是因為外祖母的原因,所以你對艾灸催産才格外謹慎,因為你怕令你的病人,遭遇和當年外祖母一樣的事,對嗎?”
“對。”高淑英低頭抹去眼淚說:“醫家治病人,就該将所有人一視同仁,不該做讓何人活命何人去死的選擇,在任何時候都不該。若做了選擇,那就不是醫家,而是催命的閻王。”
張善雲點頭,她認可高淑英的想法。“善娘會将嬸嬸今日的話記在心裡的。”
高淑英很高興,語氣欣喜不已:“好,從今日起,你便算正式出師了,以後你可以獨自一人上門看診,不用跟着我了。高家醫館,有了新的坐堂大夫了。”
善雲沒有接話,隻是緩慢而堅定地略移過眼,看向了醫館門外的遠方。
一旁的楊學之将這一切看在眼裡,未發一言,卻面帶笑容,看向善娘正在觀望的方向。
高二郎給高淑英倒了杯水,問她:“姐,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理煦哥兒這事?”
高嬸嬸搖搖頭:“李家堅持要和離,錯在煦哥兒,自然應當同意。聘禮他們願意返還,我想終是我們的過錯,就想拿回一部分,多少留下一些當作賠禮。”
高二郎頻頻搖頭。“沒想到最後還是鬧成了這樣。好在那柳娘和她姨母算是送走了,孩子留在張家,好生撫養大,也算功德一件。就是煦哥兒的名聲,這下是全沒了。”
高嬸嬸歎了口氣,“這件事還得連累嬌娘,甚至善娘和惠娘以後的親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姨母不要擔心,總會有法子的。”楊學之安慰道。
這時,表哥沈福廣穿着衙役的差服氣喘籲籲的跑進門來,熱得一直在拿手扇風。
張善雲起身到門口招呼他:“表哥怎麼這時候來了?”
沈福廣看向高淑英,急喊:“高家嬸嬸,不好了!煦表哥惹上事了!”
“為什麼?發生什麼了?”高淑英驚愕地起身。
沈福廣緩了口氣說:“那天那個柳娘的姨母,擡着柳娘的屍體到張家去了!外頭有人報了官,衙門馬上就要去張家抓煦表哥了。我急忙跑來先和你們報信的。我得走了,你們快回家,還趕得及!”
高淑英一聽,差點軟倒在地,高舅舅連忙伸手扶住她。她顫微微地問:“柳娘回家時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死了?”
沈福廣道:“說是回去之後自己跳河了,所以她姨母來讨說法了。”
“多謝你,福哥兒!”高舅舅拉起高淑英就往外走,“大姐姐,我們快走,回家去!”
楊學之先一步往門外跑,邊跑邊說:“我去雇車!馬車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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