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娘子忽然輕笑起來:“楊大人走得這樣急,都出汗了。”
楊崇信舉起手以衣袖拂去汗漬,面帶歉疚:“下官失儀,還請娘娘降罪。”
“楊大人疾步前來為我診治,何罪之有?袁菀,那涼水荔枝膏請楊大人喝了吧。”
袁菀依言便要去取,楊崇信忙作揖婉拒:“下官實不敢當,多謝娘娘賞賜。”
馮合容垂下眼,沒有表情,輕飄飄地說:“既是賞賜,那便受了吧。”
袁菀将涼水荔枝膏遞給楊崇信時,那銀盞還是冰冰涼涼的。楊崇信卻覺得無比的燥熱,眼前這碗荔枝膏明明這麼冰涼,他的心卻難以抑制地跳動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道了一聲“謝馮娘子恩典”,然後雙手捧盞,恭敬而狼狽地喝完了它。
将銀盞還給袁菀,他又在官袍上擦幹了手上的水,才回話道:“娘娘頭疼心悸,下官先為您診脈吧。”
馮合容沒有看他,也沒有看女官,而是一直在翻手邊上的閑書,手上的動作清閑又優雅。“袁菀,你去門口守着。”
女官稱了一聲是,退步離開。
馮合容放下了書本,終于把視線移到楊崇信身上。“楊大人,請坐。”
“下官不敢。”楊崇信惶恐,低頭拱手婉拒。
“那凳子你又不是第一次坐,有什麼不敢的。”馮合容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眼眸眨得很慢。她越淡然,便越逼迫得楊崇信急躁起來。
下一刻,隻聽她說:“楊大人,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楊崇信皺眉道了聲“是”,依言落座,等待馮娘子吩咐。
那邊塌上的馮合容卻不說話了。
兩人僵持了許久,馮合容打破了寂靜:“楊大人,你問我些問題吧。”
楊崇信低下頭:“是。請問馮娘子,除了心悸頭痛,可還有哪些症狀?”
“腰酸,坐着或是躺着都覺着難受。”
“其他可還有不爽利之處嗎?”
“沒胃口。”馮合容停頓了一下,“楊大人,你可以問一些别的問題嗎?”
楊崇信的腦門上仍舊涔涔地沁着汗珠,“下官惶恐,不知娘子要下官問什麼問題。”
“随便什麼問題,不要是太醫問的問題就行。”
楊崇信以衣袖抹了一把汗,道:“下官身為太醫,問的自然都是太醫問的問題。”
“我問的是楊大人,不是楊太醫。”馮合容沉着臉望着楊崇信。
她的嗓音很特别,溫和輕柔,即便帶着怒意,卻也是愠中帶嬌。
半晌,楊崇信略低下了視線。
他知道,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是逾越了。
“馮娘子再有一個多月便要臨盆,下個月,本家的母親就可以來宮裡陪伴生産了,娘子心中必然高興吧?”
馮合容從鼻子裡發出聲輕笑,“嗯。這個問題,算勉強合格吧。”然後她撥了一下鬓邊的發,“診脈吧,楊大人。”
楊崇信輕聲稱是,取出診箱中的手枕與絲帕,走到馮合容跟前,半跪下診脈。
*
次月,馮娘子生産一位公主,禮部拟了名字呈上來,由曹皇後做主,為公主選了趙懿安這個名字,封隋國公主。
這一胎,早了近十天便見紅發作。
馮合容心裡早有準備,因為楊崇信已在滿六個月時告訴她,脈象看,這一胎是一位公主。隻是她心裡隐隐約約的不安,随着公主的出生,這股不安的情緒越加濃郁起來。
張才人自喪女之後一直與她不睦,想必沒有少在官家面前說話,以緻她這秾華宮越發冷清起來。即便是她坐月子,官家也就在公主出生那天來探望了一次,從此就再沒踏足過了。
馮合容此刻帶着抹額,靠坐在床上,心煩得很,頻頻以手為扇,為自己扇風。“袁菀,宮裡悶熱得很,叫他們再多取些冰來。”
女官面露難色:“娘子,您在月子裡,受不得涼,官家特意關照了奴婢們,娘娘貪涼,叫女婢們少用些冰。”
“那你拿個扇子來。”
“娘子……”袁菀猶豫極了。馮合容悠悠看了她一眼,“還不快去。”
袁菀去取羽扇時,馮合容又歎了聲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