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謝娘子。”張善雲依言在椅子上坐下,微微以餘光捎帶看了幾眼馮合容。
馮合容的聲音溫柔婉轉,與她清麗的相貌很襯。“我聽聞你在應天府時,是自己開醫館的,開了有多久了?”
“回娘子,我的醫館是今年正月十五剛剛開張。在此前,我在炭橋楊家醫館看診。”
馮合容的神情若有所思,語氣卻是雲淡風輕:“楊家醫館,是楊太醫入太醫院之前坐堂看診的楊家吧?”
張善雲不明白馮娘子的意思,便隻是點頭。
馮合容問她:“楊太醫,在沒有入宮之前,是怎麼樣的人呢?”
張善雲擡起頭來,有些訝異為何馮合容會問起。馮合容又笑了笑:“我隻是随便問問,楊太醫既然在宮裡侍奉,我自要打聽打聽其為人。”
張善雲回道:“楊大人醫術高明,為人正直,極為受百姓信任,是一名當之無愧的仁醫。”
馮合容重複了一句:“哦,很受百姓的信任,被視為仁醫?”
張善雲不明白她的意思,便又解釋道:“楊大人在應天府坐堂之時,宋城男女願排長隊等大人看診。”
“是嗎。”沉默了片刻,馮合容說:“張娘子,看診吧。”說完,她略移過眼,不經意地把玩了一下放置于身側的盆栽。
“是。”
張善雲起身,從診箱之中取出手枕和絲帕,走到馮合容身側半蹲下來。她此刻不做多想,隻一心想趕緊給馮娘子診治,診完趕緊離開。平民百姓在皇宮内闱這樣的地方,隻覺格格不入,心生惶恐。趕緊看完診,離開了皇宮才自在。
想起去年楊崇信回應天時,曾提議引薦她入宮當女官,現在想來幸好當時沒有答應,若是真的入宮做了女醫官,怕是每日都要生活在心驚膽戰裡。
不容張善雲多想,馮合容的脈象此刻将她整個思緒都拉去了。“敢問娘子可是産後崩漏,月信難止?”
身邊的女官袁菀問:“何處不妥?張娘子還請直言。”
張善雲松開馮合容的手腕,站起身來回道:“娘子脈象極虛,一探便知氣血雙虛。血淋之症,多發于重體力勞動者,信期勞累耗損元氣,機體不能攝血,故而發生虛勞,崩漏不止。娘子玉體金貴,按說不應出現元氣虧損之症,除非……”
張善雲沒有說下去,她觀望着馮合容的神情,卻未見她聽了之後有任何驚異的反應,仿佛一切都在她情理之中。
半晌,馮合容悠悠地笑了笑,“除非是心病,是嗎?”
善雲點了點頭,又說:“雖說心情的平複需要假以時日,但亦有諸多有效的藥方可助娘子平複心情。娘子自身隻要多往好處想,不出多日,定可痊愈。”
“斷弦尤可續,心去再難留。”馮合容抿了抿唇:“張娘子,開藥吧。”
張善雲應聲稱是,女官備好了筆墨,她走到桌邊坐下來書寫方子時,又看了一眼馮合容,見她正以帕子擦拭盆栽的花葉,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馮合容的症狀并非疑難,《千金要方》之中就有說過類似的病症,有對應的藥方。
長久治不好,無非就是病人想不開,或者是醫者不敢挑明了說出病因。
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她這樣的人可以多言的。
于是張善雲收攏心思,開下了補中益氣湯的方子,交給女官。馮合容向女官點了點頭,袁菀依言向張善雲做了個請的手勢:“張娘子,我送您。”
*
過了夏至,張升照再次見到了夏蕊,在一場私宴上。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答應赴宴,仿佛鬼迷心竅一般。入了宴席,亦是無聊,與旁人寒暄幾句之後他就沒了心思,也不喝酒,就默默吃菜。
宴席設在家中庭院裡,環境清幽,石階旁鑿了一方觀賞的水池,蓄了山泉水,飼養着金貴的朱魚。張升照吃得心不在焉,随意吃了幾口,便一直在看水中的遊魚。
直到宴席敬了兩輪酒之後,樂妓出來獻舞。
張升照看到夏蕊随着琵琶曲起舞之時,卻不料夏蕊也頻頻往他的方向看。于是心裡慌亂,心跳的很快,忽然有些後悔今天怎麼答應了來赴宴,他不敢相信自己此時的心情,竟宛如見到心儀女子的少年一般。
他甚至有點憂慮,自己莫非是喜歡她?
理智告訴自己,不可以一直看她,可是再怎麼極力克制,卻忍不住還是要看她。耳邊的聲樂和同僚嘈雜的交談仿佛遠在天邊,眼前隻有她娉婷的舞姿和如水一般的眼波。
樂妓獻舞之後,紛紛入席為衆人勸酒。
張升照心裡有期待,夏蕊能到他這邊來。
竟真的如願了。眼前人帶着夏日清甜的熏香,蹲坐下來為他布菜:“大人似乎胃口不佳,這許多菜都不曾用過。”
說完這句話,夏蕊擡眼看了張升照一眼,然後又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是我多言了。”
布菜完後,她放下公筷,跪坐在側,順從地看着膝蓋之前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