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五十五分,嚣張的引擎聲碾進别墅區,黑色跑車像是被拘在籠子裡的野獸開得十分緩慢,卻聲嘶力竭地制造噪音,身體力行地诠釋了什麼叫沒素質,一副不把整個别墅區吵醒不罷休的架勢,最終緩緩停在周家别墅前,一邊已經有保安過來查看情況,待人走近,初央降下車窗朝人一笑,“沒事,他一會兒就走了。”
保安在這種小區工作,見識過不少豪車,當然認得出來這個野馬車标,見小姑娘給他笑臉,也就沒多說什麼,走了個流程,叮囑不要擾民就回去了。
初央趴在車窗上,一手撐着腦袋,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看着周家别墅二樓某個房間亮起燈,緊接着是三樓,然後過了一會兒是一樓。
心情卻随着這一盞盞燈的亮起逐漸下墜。
這套房子是當初媽媽跟周川鳴結婚時初家買給女兒的嫁妝,在媽媽名下,位于城北,也算是豪宅,小區綠化堪比公園,一眼望不到鄰居,每一戶還配有專門的管家,周家别墅位置最是僻靜,幾乎獨占了這一塊地,包括一個巨大的人工湖,湖裡養着幾隻黑天鵝,初央小時候就喜歡來喂天鵝,把一隻隻優雅的黑天鵝喂成肥美的模樣,害得管家還得帶着黑天鵝去減肥。
如今再看卻沒什麼熟悉感,尤其是前院突兀的巨大玻璃建築,内裡森綠森綠的,不知道養着什麼作物。
三樓亮起的是她從前房間的燈,看樣子已經被别人住進去了。
“今天麻煩你了,”初央邊解安全帶,“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江添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周家,又看向她,“不用我下去幫忙嗎?”
她明顯喝了酒,聽說是今天剛下飛機,大晚上就直接殺回老家,以一敵三,哦不,還有個小孩,以一敵三點五吧,人數上明顯吃虧。
初央擺擺手下了車,帶上車門,随口道:“不至于。”
行吧,江添沒強求,老老實實當完司機,開車離開,這一次就正常很多,沒鬧出太大的動靜,平穩離開。
夜風撲面而來,帶走些許酒氣,初央踩着草坪往大門走,經過那個玻璃建築時看了一眼,發現裡面是玫瑰花,嫌惡地皺了下眉頭,然後扭頭看看周圍,找到一塊巴掌大小的鵝卵石,在手中上下抛,順手一扔。
溫室被開了天窗,碎玻璃落了滿地,稀裡嘩啦的動靜引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大門被打開,一個穿着吊帶絲綢睡衣的中年女人探頭來看,正好對上初央的目光。
三月份的江城并不算溫暖,顯然别墅内有恒溫,女人出來才覺得冷,看見是她,又在門口猶豫,進退兩難,要出不出的,倒是初央先走了過去,柳雲華這才反應過來,後退讓出位置,臉上挂着笑,搓了搓起滿雞皮疙瘩的手臂,直接忽視被砸爛的溫室,語氣溫和:“阿央回來了啊?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
語氣熟稔的就像是個合格的後媽。
“我記得錢叔把我行李送回家了啊。”她漫不經心地說着,沒換鞋踩上幹淨的地闆,在客廳掃了一圈,沒看見自己的行李,疑惑看向柳雲華。
那眼神,就像是看物業工作人員,意思很明顯:你把我的行李弄哪去了?
柳雲華問的是她深夜回來為什麼不提前打招呼還把他們吵醒,她的回答卻像是在責怪他們明明知道自己要回來為什麼沒人迎接。
場面一時間陷入尴尬。
正好周川鳴也被吵醒,下樓看見六年未見的女兒,面上沒什麼過多的表情,隻是說:“時間不早了,回來了就好好休息,你柳姨給你安排了房間。”
“爸爸?”
一道年輕女聲響起。
女孩小跑幾步到周川鳴身邊,伸手似乎是想挽上父親的胳膊,卻在半途把手收了回去,看向家裡的不速之客。
眼裡充滿好奇、疑惑以及屬于小動物天然的警惕。
周夏栀的确是标準的小白花女主模版,膚白,溫順,小清新模樣,睡衣也是純白帶花邊,比起她媽性感吊帶露半胸,她穿的可保守多了。
周川鳴明顯被吵醒心情不太好,柳雲華察言觀色承擔起了介紹的任務,“這是夏栀,也是你妹妹,夏栀,這是你姐姐,初央,你不是說一直很想見她麼?是不是很漂亮?跟你初阿姨一樣美人胚子呢。”
初央聽着都牙酸。
“姐姐确實很漂亮,我看過初阿姨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周夏栀說。
初央在心裡哇了一聲,心想這倆還真能演。
她長得并不像媽媽,也不像周川鳴,聽說倒是像極了外婆年輕時模樣。
“我早就讓人收拾了房間,就在二樓,我領你上去看看?”柳雲華熱情起來,往初央方向挪了一步,想拉她胳膊上樓去。
初央擡起手臂避開,目光落在她左手上的戒指。
察覺到她目光所在,柳雲華愣了下,動作慢了半拍,緊接着反應過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心虛,扭頭就去看周川鳴。
初央忽然笑了起來,“阿姨手上的戒指有點眼熟啊。”
“啊?我……”
“好像是我母親的遺物。”她沒給任何人粉飾太平的機會,直截了當。
客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盡管帶了個“好像”,語氣卻沒有半點“好像”的意思,反而饒有興緻地盯着柳雲華手上的紅寶石戒指看了許久,嘴角扯了個沒什麼感情的笑,擡眼掃過手足無措的周夏栀,還有聽見遺物兩個字皺了下眉頭的周川鳴。
“你動保險箱的東西了?”周川鳴問柳雲華。
柳雲華:“我……”
“摘下來,還回去。”
冷冷的六個字,柳雲華像是被鋒利的長釘釘在原地,大拇指指甲狠狠掐着中指,攥得手指發白,才咬牙把中指上的紅寶石戒指撸了下來。
“我、我一會兒放回去。”
周夏栀看着媽媽取下戒指,臉上莫名紅起來,似乎是對母親偷拿的行為感到羞恥。
初央這才滿意收回目光,準備上樓,又想起來,“為什麼我住二樓?我的房間不是在三樓嗎?”
一行準備上樓的人又同時停下腳步。
周夏栀臉色一白。
周家三樓隻有一個主卧一個客卧,而那個精緻的主卧是她現在在住。
不僅是主卧,伴随着主卧的還有一整個衣帽間、影音室、琴房等等,幾乎霸占了整個三樓。
客卧隻有小小一間,不足五十平。
“你不在家,你妹妹暫時住在你房間。”這次是周川鳴解釋。
“這樣啊。”初央微笑看向周夏栀,語氣輕松,“正好我回來了,你搬走吧。”
周夏栀小臉更白了。
柳雲華忍了兩次,這一次被初央明目張膽踩臉卻是忍不了,溫婉後媽面皮被撕扯下,咬牙切齒上前理論:“你什麼意思……”
卻被周川鳴拉住胳膊,不能上前半步。
“讓保姆去收拾,換回來。”周川鳴平靜道。
柳雲華難以置信看向身邊的男人。
她不理解。
憑什麼?
憑什麼這個女孩一回來就要她們母女再□□讓?一次兩次就算了,這都什麼時間了,竟然讓她女兒把房間讓出來?
眼看爸媽要吵起來,周夏栀忽然懂事地開了口:“本來就是姐姐的房間,我應該讓出來的。”
柳雲華徹底不吱聲了,隻是瞪了周川鳴一眼。
“那我先在一樓客廳等吧,收拾好了我再上去。”初央說着,自顧自去拿遙控器,坐到沙發中央。
她不動如山,周家别墅内的所有人都醒了,周川鳴的話不容置疑,柳雲華再怎麼不滿也隻能遵從,去叫保姆收拾房間,大晚上樓上樓下忙得熱火朝天,還有初央看搞笑綜藝亂七八糟的電視聲。
今晚的周家,熱鬧非凡。
***
迎風街。
周現騎着小電驢到了halo門口,今天又是許義值班,兩人碰到打了個招呼。
才認識一周,兩人卻熟悉起來,偶爾會一起出門宵夜,許義請客。
周現現在這個經濟狀況碰到免費飯票怎麼可能拒絕,最近他總是覺得餓,大概是處于生長期,食量變大,個子瘋狂往上蹭,但手裡并沒有什麼錢。
上職高後周川鳴徹底不管他,他也不可能腆着臉回那個别墅找後媽要錢。離開周家的時候他手裡沒有一分錢,學費、資料費、生活費全靠自己,在家裡養尊處優的少爺第一次知道原來校外盒飯八元任選也能吃飽飯,一個月租金三百的房子也能住人,學校除了學費竟然能有那麼多“資料費”要收。
高一他還未成年,學校催學費的時候四處找地方打工,最後也隻有halo肯要他,在這打工一個月也就一千五,除去租金生活費留下來的錢基本上可以說沒有,幾乎每天都在愁錢。
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也挺傻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