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太子妃與一衆東宮屬官的議事到了尾聲。
屬官們依次行禮告退,三三兩兩散去,惟餘崇文館學士等寥寥數人留在殿中。
東宮衆臣僚對此早已見怪不怪——這幾人或與信國公府往來密切,或是太子妃一手提拔的信臣。
殿内,太子衛率上前一步,雙手呈上一封簿冊。
裴含繹翻看數頁,搖頭道:“裴侯明面上的罪名是貪污軍饷、倒賣軍資,他手下的兵軍心豈能不散?何況皇帝已經将他們拆分打散,分送宜北道、宜南道駐防,有何價值?”
太子衛率低頭禀道:“臣愚見,現下關南道兵力已為東宮所控,倘若能将宜南道駐軍化為殿下所用,那麼整個京城、連同關内道,就徹底化作殿下的掌中物了。”
裴含繹淡淡道:“談卿,你忘了,皇帝不會放松對裴侯舊部的看管。裴侯舊部有如雞肋,為其打草驚蛇,不如直接棄掉。”
太子衛率的話被打斷,有些發怔,片刻後面色變了,請罪道:“是臣思慮不周。”
裴含繹并不責怪,隻道:“皇帝對外宣稱裴侯因貪墨軍資獲罪,聽得多了,便會真的這樣以為,但倘若裴侯隻是貪墨軍資,何以家中女眷也要跟着陪葬?你心裡要有數。”
忽然,他的話音微頓。
懷貞鬼鬼祟祟走進來,附耳低聲道:“殿下,柳宮正求見。”
裴含繹有些意外,卻未表露,道:“那就請稍等片刻,本宮稍後去見。”
半個時辰後,在花廳中等候的柳宮正被宮人請進了惟勤殿。
與前些日子搜宮時的随從無數不同,柳宮正今日隻身而來,白色官服筆挺,脊背筆直如松。
懷賢已經算是極其老成持重的女官,站在柳宮正旁邊,卻被她的氣勢襯得像個小孩子。
“太子妃殿下。”柳宮正行禮。
裴含繹擡手:“柳宮正請起。”
宮人奉上茶來,柳宮正端起啜飲一口,以示恭敬。但倘若有心留意,就會發現,柳宮正的袖擺掩住了她的下半張臉,杯盞甚至都沒有碰到她的口唇。
待柳宮正放下杯盞,裴含繹和聲問道:“不知柳宮正今日來訪,是有何囑咐?”
饒是柳宮正深受天子信任,正五品宮正與超品的太子妃等級依舊有如天塹,斷然不能應下這一句囑咐。
柳宮正微微欠身:“當不起殿下一句囑咐,臣今日前來,是為着前些天搜宮時,東宮全力相助,特來向殿下緻謝。”
裴含繹眉梢微揚。
果然,柳宮正執掌宮正司十餘載,除了做孤臣能臣外,行事亦有分寸。
搜宮時宮正司依仗皇帝威勢,橫掃六宮苛刻至極,即使掌管内宮的太子妃亦不能有絲毫通融。但風波平息後立刻前來,名為緻謝,實為低頭,既顧全了宮正司臉面,又給了東宮一個絕佳的台階。
裴含繹思緒微轉,神色不動。
他一舉杯盞,微笑道:“為聖上分憂而已,柳宮正不必太客氣了。”
柳宮正深受天子信任,品級低而權重。既然主動來訪,裴含繹也無意為東宮樹敵,端起往日裡慣用的笑容,同柳宮正你來我往地說了片刻話。
閑話間,王良媛求見,說是和雅縣主有些積食,想取太子妃的帖子請太醫來。
裴含繹自無不應,親自起身出去問了幾句,回來時便見懷貞懷賢正陪着柳宮正叙話。
柳宮正就前幾日東宮進出受限一事,說起宮門屢有夾帶,或許便能借此将毒藥夾帶進來。東宮屬臣進出頻頻,在風口浪尖上不免容易給人可乘之機。
事實上,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但有道理不代表真能如此執行,宮門夾帶大多是宮人侍衛,但東宮進出的屬臣全是有品有級的朝中官員,品級還不低。宮正司若以嫌犯的目光一視同仁看待他們,不但朝臣受辱,東宮的顔面又有幾分?
若是裴含繹,絕不會在柳宮正上門緻謝時出言強硬,但行事也絕不會退讓就是了。
但此刻懷貞答話時,不免就失了些分寸:“含章宮的宮人,進出宮門也是頻頻,雖然說是替永樂公主去府中取些妝奁行李……”
論起這句話本身,問題其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