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子低垂着。
昏暗卧室裡,燈光映得他膚色冷白如瓷,看上去倒真有幾分斯文病弱之姿。
容藝荷包蛋咬了一半,那句“很疼”猛然撞入她的耳朵。始料未及下,她一時間忘記了咀嚼的本能。
溏心的蛋黃流出來,漏了一半。将泡面滋得黏糊糊的。
她嗆了口:“你别急,我吃完就給你換藥,換完應該會好得快一點。”
說完又飛速地仰起鍋,扒拉了幾口泡面。
小平鍋蓋住她精緻小巧的臉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眸子裡閃過幽深的暗光。
所以剛剛,她是在心疼他麼?
他掃了一眼自己纏着繃帶的傷口,嘴角幾不可察地輕勾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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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藝很快吃完收拾了碗筷。
水聲嘩嘩,她站在水池邊,很細緻地洗幹淨手消毒。
白皙腳腕上的那條深色紅繩,随着她來來回回的動作晃蕩着,分外惹眼。
遊賜餘光注意到這一點,喉結上下輕輕滑動。
房間裡隻有一張椅子,容藝沒辦法,隻能坐到椅子正對的床上去。
她示意遊賜轉過身來。
少年乖順地聽從她,慢條斯理地轉過身。
轉身的瞬間,容藝嗅到了他身上幹淨凜冽的味道。
幾乎要将她包圍。
他黑色碎發垂落,五官輪廓秀挺,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再加上身形修颀,縱然與她相對而坐,也仍要高出她很多。
與他挺括的肩膀相對比,容藝瞬間嬌小了許多。
“你靠近我一點。”
遊賜離她有些遠,她碰不到他的手。
下一秒,他果真靠近了點。
綠玻璃窗外雨聲潺潺,狹小悶熱的破舊平房裡,他猛然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被縮短。
隻此一瞬,容藝腦海突然短路了下。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自如道:“手伸過來。”
話音剛落,少年就伸手過來。
他膚色很白,左手手掌纏繞着繃帶,青筋在手腕上格外突出,顯出血性方剛的少年心氣來。
容藝小心翼翼,輕輕扯開纏繞在最外層的繃帶。
她邊扯邊擡眼看他:“疼的話就跟我說。”
他沒說話,目光垂着,落在她低頭露出來的後頸上。
她很瘦,骨頭微微向外突出。有一副很漂亮的蝴蝶骨,瘦的讓人心疼。
纖細的手指溫熱,一圈一圈地解開他手心的繃帶。漸漸露出内裡幹涸的血色。
容藝用棉簽沾了生理鹽水,擦拭着最裡層的繃帶,軟化黏連的組織。
傷口處濕潤起來,她輕取下最後一層繃帶。
黏連起一塊皮膚組織。
其實不疼。
但少年故意皺了下眉。
“稍微忍着點,你是個男人。”容藝先發制人道。
少年果然沒再吭聲。
容藝輕勾着嘴角,心想這一招對小男生來說果然受用,她屢試不爽。
換掉舊紗布後,露出裡面的傷患處。
她換了根無菌棉簽,蘸取了碘伏,沿着傷口中心,向外輕輕擦拭,如此往複三次,進行消毒。
細膩敏銳的疼痛刺痛着神經,他低垂目光,看她專注換藥的神情。
她睫毛很長,換藥的時候很認真。
消毒完畢後,容藝又麻利地敷上藥。
然後将無菌繃帶從傷口下方開始纏繞,逐漸覆蓋整個區域。最後熟練地用醫用膠帶固定好剛剛繃帶的末端。
整個換藥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将藥品收好放回原處。
擡手将一縷垂到面前的長碎發攏到耳後,再擡起眼睛看向他的時候,語調輕松自如:“換好了。”
遊賜收回看她的目光,掃了一眼新換的繃帶。
“是不是想說我包紮的真好?”容藝仿佛猜透少年的心思。
“嗯。”遊賜點頭。
容藝這時才注意到他胸前伏海三中的校徽,和她是同個高中的,但性子似乎差的有點大。
少年模樣清隽斯文,這個點還穿着校服,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好學生”的字眼。
“錢的事情,我會盡快還你。”
“不急。”
少年斂眸。
容藝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起身抓過桌上的卷子,問他:“喂,好學生,問你道題。”
她指着選擇第一題問:“這個英文是什麼意思啊?”
遊賜目光滑過她手指的第一題。
一道弱智的送分題。
——“sin30°=?”
“課本第二十四頁,正弦定義。”
容藝懶得翻書,隻是咬着筆尖“哦”了聲。扭頭看窗外時發現夜色早已浸透。
她推開門,潮濕的雨氣撲面吹進來。
“時間不早了,雨又這麼大,你家離這近不?要不我讓我哥送你回去?”
“不用。”
少年單手拎過書包,另一隻手則撈起靠在牆角的一把透明傘。
容藝看見他隻按動了一下,傘便撐開,而後畢畢剝剝的雨點打落在傘背。
寂寥的雨夜中起着一層薄霧,他穿着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身形修颀。
在踏入雨聲前,他頓了下腳步,側眸對她說了一句:“我走了。”
聲音被吹散在梅雨季節潮濕的雨霧裡。
對于遊賜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來說,那一句主動啟齒的“我走了”,其暧昧程度,并不亞于一句“晚安”。
隻是那個時候,容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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篁蘊公館的私人别墅區。
靜谧的歐式花園裡開放着叢叢繁密皎潔的栀子花。
雨夜狹深,少年撐着透明的傘,黑色的長校服褲下是一雙幹淨的白色耐克。縱使一路踩在雨裡,也沒弄髒分毫。
繞過後花園步至側門,進門前,少年想起什麼,收了傘,頓住腳步。
垂眸回看了一眼皎潔零落的栀子花。
盛放在冷雨淅淅的墨夜裡。
她是他黑暗世界裡唯一的白潔。
空蕩的别墅裡布滿密不透風的監控,隻住着他一個人。
他開門進去,警戒的紅光登時亮起來,驟然映亮他冷白的面龐。
黑色、暗紅、冷白,三種色彩交錯堆砌在一起,勾勒英挺清隽的少年雛形,顯現出一種奇異的滋味。
在一片猩紅的警戒光線裡,少年身形修颀,随手将書包扔在入口處的雕花紫光檀木沙發上,換了一雙拖鞋。
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門,從裡面拿出一瓶冰水。單手擰開瓶蓋,仰臉,突起的喉結上下滾動。很快一口氣喝完,捏扁扔垃圾桶。
他沒什麼情緒地上樓。滑動手機開機。屏幕上閃過亮光,顯示有六個未接來電。
其中有四通來自于一個沒有備注的電話号,另外兩通則簡單備注了一個“溫”。号碼的歸屬源都是平禮。
六通電話他一通都沒接到,但也不打算回撥。
他将手機扔去充電,而後打開衣櫃拿了睡衣。
正準備洗澡時,手機系統鈴聲卻響起來。他伸手捏起手機,屏幕上亮着那個沒有備注的号碼。尖銳的亮光在深夜中刺痛着敏感的神經末梢。
他想也沒想就挂斷。可沒過兩秒,那電話又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