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新盯着自己的弟子,試圖從他臉上看出答案。
他看到了。
齊璞不躲不閃,臉上寫着一行明朗的大字。
“這還要人教?”
“……你倒是想得挺多。”霁新微微一愣,倒也沒有多想,“小小年紀,看來我以後不用擔心你了。”
齊璞垂下眼睛,輕聲道:“興許還要先生多多照看弟子。”
霁新很滿意,他讓齊璞坐到身邊,指着書案上攤開的紙張:“小郎君從前可曾學過表?”
齊璞心說,我連幼兒啟蒙三卷都沒看完,先生你真是高估我。
霁新也猜到是這樣,先向他介紹一番。
“自古有定例,将呈文分四等。所謂‘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情,議以執異’*,此刻上表與皇帝,正是為了陳情。”
他低頭看了齊璞一眼。
小孩兒坐得極端正,正若有所思地點着頭:“先生所言甚是,受教了。”
齊璞将這個知識點記在了心裡,表示以後一定後活學活用。
霁新又道:“你的想法是對的,隻是不能寫的太直白,否則日後此文宣揚出去,齊家可就擡不起頭了。”
他擡筆,一行大字便浮現在紙面上。
“……陛下通達宏明,雖遭厄難,勞謙日昃。天災肆掠,百姓維安,此陛下之功也。”
齊璞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先生,這就是你說的不要太直白?
霁新看着這行字,還有些不滿意,又将筆擱到筆架上:“大約如此。小郎君需記得,凡上奏與君王的呈文,前頭先寫些吹捧的話題,哄得陛下高興了,才有後文。”
齊璞表示明白:“既然如此,先生寫的這些,是不是太少了?”
霁新臉色發青,齊璞一看便知,忙改口道:“也不少了。”
“不,其實……。”霁新道,“陛下愛吹捧之言,愛華美文辭,你這麼想反而是對的。”
他看着齊璞,神情越發複雜。
他發現自己并不了解這個少年弟子。他以為齊璞性情純善,聰慧而正直,但此時,他當真覺得這孩子未來極有前程。
霁新太明白過剛易折的道理。
人在官場混,不能隻靠一腔熱血。還需要一點手段、外圓内方的棱角,幾份能低頭的勇氣。
齊璞低着頭,沒看見霁新的表情。他正在回顧先生前面寫的内容,即使隻是平平幾句話,也夠得他學了。
“璞兒。”霁新忽然出聲。
齊璞吓了一跳。他從沒聽見先生這麼叫他,霁新隻喚他為小郎君。
霁新溫柔得自己都不适應,聲音裡竟還有些沙啞。
“你可願拜我為師?”
齊璞猛地一愣。
他自問是個天生浪費生命的廢材,霁新卻是盛朝“明星講師”,他何德何能啊!
齊璞自然知道,從前他雖喚先生為先生,但隻是受祖母所托,教他兩年半載,便揮揮手離去了。
如今先生卻要收他做弟子。這是正經的師生名分,此後無論是興是衰,二人都将緊緊綁在一條船上。
齊璞隻覺得自己被一個天降大餅,砸得頭暈目眩。饒是他這樣憊懶的人,也很難拒絕來自先生的認可。
齊璞竟有些緊張。霁新先生學識淵博,為人正派,這一番他絕對不吃虧。
齊璞一骨碌從椅子上滑下,當場行了大禮:“學生見過老師!”
霁新露出笑容,伸手将他扶了起來,随手撣開衣袍上的浮塵:“璞兒,你年少聰慧,日後定有一番作為。”
齊璞乖乖站在原地,聽先生訓話,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自己怎麼突然多了個老師。
霁新要收齊璞為徒,并不是一時興起。他見多了聰慧的孩子,比起這個,更在乎一個人的心性。
齊璞心性上佳,兼有變通的智慧,他更希望齊璞能永遠抱有如今的憐憫之心,不要改變本心。
霁新與他多說了幾句,還要繼續寫呈文,于是讓齊璞自己回去好好讀書,不要偷懶。
齊璞連聲稱是,出了書房,直奔藏書閣。
他倒不是要去看書,而是齊英待在那裡,尋常時候,根本找不到人。
藏書閣裡不能點燭,齊英就縮在窗邊,一邊呵氣一邊讀書。
齊璞把他拉出門,小心翼翼地觀察一圈,見四周無人,湊到齊英耳邊:“阿英,我們去偷馬廄裡的馬吧。”
齊英:“……啊?”
齊璞一臉理直氣壯地看着他。
“小郎君,這太危險了吧?”齊英有點慌神,試圖阻攔,“你也不會騎馬啊!”
齊璞道:“我不用啊。”
“……?”
“阿英,你不覺得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嗎?”
齊英滿臉茫然:“小郎君的意思是……”
“你瞧,山匪入城,強搶糧倉,這是動亂啊!齊家乃盛朝忠臣,豈能看着賊人擾亂民生而不加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