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六郎被他這幅胡言亂語的樣子搞得說不出話,面無表情地從身邊拉出一個少年。
“這是我的侄兒,讓他先跟你學習一段時間。”
齊璞懂了。
師叔還是不放心他。
他笑了笑:“師叔大可放心,侄兒一定好好安置他。”
“我教過他一些兵法,賀家村久居山上,我們對山地更熟悉些。”賀六郎說着,目光投向少年,眼睛裡充斥着少見的柔情。
他早逝的大哥就這麼一個孩子,父親逝世時,賀笃才剛一歲。賀六郎隻有一個侄兒,自然看得如珠似寶。
賀六郎不想讓孩子靠近齊璞,卻架不住他自己想學武。
賀笃也正悄悄打量齊璞。
他對齊璞的了解全部來自身邊人。
叔父說:“齊璞心性莫測,狡猾陰險。”
十四說:“郎君年少志遠,前途無量。”
十七說:“阿郎溫柔慈悲,是一等一的好人。”
在他看來,齊璞卻更像是個翩翩公子。他看不出叔父所說的狡猾,也看不出慈悲,隻覺得齊璞應該讀了很多書。
賀笃有些失望。他還以為齊璞是臂能扛鼎,力拔山河的好漢呢。
但他還是站了出來,抱拳道:“賀氏大郎賀笃見過阿郎。”
賀六郎的笑容瞬間僵硬。
“你不該叫我阿郎。”齊璞指正道,“叫我郎君就好。大郎,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互相認識。”
賀笃原本隻是想和齊璞拉進關系,借他的面子蹭一蹭課。齊璞這番話讓他臉色發紅,忙改口道:“郎君。”
齊璞感覺賀六郎要殺人的眼神挪開了。
他看着賀笃,和賀六郎相似的眉眼,如果不說,他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對父子。
“聽說大郎自幼勇力過人,是将帥之才?”
賀六郎冷冷道:“子不肖父。”
“此言差矣。”齊璞含笑道,“誰知當年師叔若從武,便不能創造一番功績呢?”
賀六郎的眼睛裡蒙着一層深重的霧氣。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齊璞說的師叔,隔了一會兒才道:“是麼。”
齊璞于是道:“那便請大郎做我的護衛長了。”
“……你什麼時候建的護衛隊?”
齊璞沒理會賀六郎的吐槽,真誠地對賀笃道:“大郎有所不知,我如今是世族的眼中釘。我的安全就悉數托付與你了。”
賀笃從小都被保護,這還是第一個讓他保護的人。
一陣雀躍直擊心靈,他朗聲道:“必不負阿郎所托!”
賀六郎:“……”
齊璞這回沒再更改他的稱呼,見賀六郎還杵在屋檐下,笑着沖他擺了擺手:“師叔,那我帶大郎走了。”
賀六郎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說話。
賀笃個頭高,身材也壯碩,一看就吃得不錯。
他們走在一起的時候,賀笃止不住地左顧右盼,眼睛裡裝滿了好奇。
齊璞故意帶着他往人堆裡鑽,滿足了賀笃的好奇心和自己的炫耀心,然後才抵達終點——他的掃盲老師李廣澤的課堂上。
教師是沒有資格證的,學生是超齡入學的,教室是拿民居改的……
齊璞掃了一眼,沒看到趙七。他站在門外,看着十來個孩子跪下,一個接一個地向李衍上茶。
茶還是李衍從他這裡掰走的。
齊璞的視線落在最後,看着那個身穿白色布衣的小姑娘。整個屋舍裡隻她一個女孩,她個子矮,腳步也慢。
上一個孩子跪下喊:“先生請喝茶。”李衍接過他高高舉起的陶碗喝了,林妙娘還隔得老遠。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林妙娘伸出手,先捋平衣衫上的褶皺。她的手腕很瘦卻白,腳步緩慢而平穩地走到李廣澤面前。她跪下,三叩首後擡起頭來,接過霍均托着的陶碗,聲音清脆而稚氣:“請先生喝茶。”
她的流程和旁的孩子不大一樣。
李衍也沒見過這架勢,她喝了茶,把小姑娘扶起來,眼睛裡帶着些疼愛。
她是孩子裡最年幼的一個,又是女孩,李衍天然就對她有些憐愛。
齊璞看完整個儀式,忽然側頭問:“她的父親在哪裡?”
賀笃一愣,他不知道啊!
好在孫廣泊及時出現:“我這就叫他過來。”
林父被帶到齊璞面前,又見面了,齊璞發現林父的眼圈更重了些。
“你叫什麼?”齊璞讓自己顯得更溫和些。
林父啞聲道:“林晦。”
“不要緊張。”齊璞溫聲道,“妙娘是你的孩子,我觀她行事不慌不亂,有禮有節,這也是你的功勞。”
林晦背心冷汗直冒,不知道齊璞是好意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