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娘聰慧,入學是她該得的,不能算作獎賞。這樣吧……”齊璞頓了頓,聲音越發溫和,“林晦,日後你随我做事如何?”
四周響起紛亂的細語聲。
林晦聽見背後羨慕的聲音:“靠女兒也行啊。”
“咱們可沒這個本事。”
“别提了,我家那個蠢得厲害。”
“阿郎真是慈悲,不僅讓這丫頭讀書,居然連她父親都……”
林晦恍恍惚惚與齊璞對視。
齊璞沖他笑了笑,鹿眼彎眉,眼睛裡裝滿了柔和的光芒,仿佛仙童下凡普渡衆生。
他低下頭,臉埋在胳膊裡,心跳如擂鼓:“多謝阿郎!”
直到人都散了,林晦才滿頭大汗地爬起來。旁人隻當他太激動,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腿軟得厲害,妻子扶着他的半邊身子,斜斜地靠在她身上。
齊璞正在和李衍說話,他的女兒跟在新老師身後,滿臉擔憂地看着他。
也許是他的視線太明顯,齊璞微微側過頭。齊璞身邊站着兩個壯碩男子,更年長那個也随之回頭,眼睛裡兇光畢露。
齊璞沒有在意林晦,他交待完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李衍說的:“妙娘應該是學過,你若是覺得她識字夠了,就讓霍均接着教她。”
李衍應道:“是,阿郎。”
齊璞想拍拍她的肩以示重視,卻發現自己身高不夠,遺憾作罷。
林晦被扶到他面前。
齊璞問:“你可識字?”
林晦掐了一把手心,結巴道:“不、不認識……”
齊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詢問般擡頭看了孫廣泊一眼。
孫廣泊心領神會,彎腰道:“阿郎,咱們的空缺都需要識字,要安排的話……”
林晦的心情随着對話起伏不定,直到孫廣泊道:“隻有讓他去營地入口了。”
齊璞皺眉:“守門?”
孫廣泊解釋:“旁的都不缺人了,隻有這個能添人進去。”
對尋常百姓而言,守門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職位。林晦不識字,很多事做不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齊璞于是又看了林晦一眼:“你覺得如何?”
林晦沒什麼好說的。他甚至有點喜出望外:不用每天起床排兵列隊,不用舉着木棍圍着校場跑步,站在門口而已,還能離阿郎遠遠的,好職位啊!
他連忙道:“都聽阿郎的。”
齊璞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點點頭:“廣泊,你來安排。”
齊璞出了門,他明顯感覺到天氣回暖了,早晨的陽光打在他身上,照久了也是暖洋洋的。
賀笃小聲問:“阿郎,我們去哪?”
齊璞随口道:“今天先回去,我有些事……”
賀笃诶了一聲,兩人繞過校場外的欄杆,出了營地數十丈,忽然,齊璞站住了。
賀笃順着齊璞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不過十來步的地方,一個身穿窄袖的少年匆匆跑過,頭也不擡地在随身箱子裡翻找着什麼。
賀笃不知道齊璞在看什麼,直到那個背影快要不見了,他才終于喊了一聲:“俞娘子。”
背影猛地停住了。那人轉過頭來,居然是個女孩。
她回頭望了一眼,看見齊璞時先是有些驚訝,但這些情緒很快變成不安。
“我還有些事……”她說着,又低着頭确認了什麼,向齊璞滿含歉意地點了點頭,“先走了。”
賀笃低頭再看齊璞時,他臉上滿是愕然,似乎這件事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他忽然追着女孩跑了起來,賀笃一時不察,竟然讓齊璞跑在前面,好半天都沒有追上。
俞行雁鑽進了一處民居。那個房子很破敗,它被圍在其他房子中間,并不太好找,但齊璞一眼就認了出來,對他來說實在過于熟悉了。
他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門緊閉着,裡面傳來細碎的對話聲,齊璞一個字也沒聽清,他推開一條縫隙,順着這條縫隙溜了進去,和兩個月前一樣。
屋子裡彌漫着濃重的藥味。齊璞每次去母親房裡,都能聞到這種味道,他總覺得這種味道和醫院一樣,帶着某種特有的悲傷的基調。
趙七站在一旁,嘴裡不知細碎地說着什麼。俞行雁和另一個男人靠在床榻邊,他們一個擺弄着病者的手臂,另一個捏着什麼東西,正在往人身上怼。
齊璞靠近趙七,他開口,聲音竟然有些嘶啞:“村長……”
趙七被吓了一跳,他的注意全在趙老四身上,沒有看見齊璞進來。
“村長昨天又倒下了。”他低聲道,生怕擾亂了醫士的動作,“我還以為他快好了……”
齊璞默默盯着床榻的方向。
從兩個身影的縫隙處,他能看見一片蒼老、衰敗的皮膚露出來。
俞行雁忽然回過頭,她松開扣住趙老四胳膊的雙手,取出她在路上就準備好的藥材,把幾小包分别塞到趙七懷裡。
“大火熬煮一刻鐘,濾出加水大火再煮一刻鐘。”
趙七隻來得及朝齊璞說了聲“告退”,就匆匆出了門。
俞行雁的目光移向齊璞,頓了頓,她問:“郎君無事?可以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