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沒有拒絕,俞行雁于是繼續道:“有味藥隻在城南一家藥鋪有,太遠了我趕不及,但那藥效果更好。郎君若是得空,請替我取來。”
她從袖袋裡抽出一張寫着藥方的紙,其中一味藥用墨筆圈起。齊璞沒說話,伸手接過,轉身撩起挂在門口擋風的布簾。
兩人出了門,賀笃見他臉色難看,小聲問:“阿郎,我去吧?”
城北的民居實在太擁擠。齊璞快步跑出最狹窄的路段,對賀笃道:“不必,我們去馬廄。”
齊璞的馬車停得不遠,兩匹馬兒正悠閑地嚼着馬料。齊璞跑到馬下,伸手撫了一下馬兒的背,踩着馬镫翻身上馬,對賀笃道:“我先去一步。”
賀笃呆愣愣地,隻見風度文雅的阿郎坐在高頭大馬上。他的目光沒有看自己,隻掃過一點餘光,臉色沉凝如鐵。
齊璞丢下這句話,踢馬輕喝:“駕!”
駿馬四肢齊動,似離弦之箭射了出去。
風吹得有些迷眼。齊璞的馬術比從前好了很多,上一次他驅馬跑得這麼快,是為了另一條生命。
救人,或是殺人,原來都是一念之間。
洛陽的街道做得非常寬闊,足夠齊璞駕馬狂奔。他一路掠過街道兩側零零散散的人群,風吹得衣擺飄揚。
城南近在眼前。
齊璞對洛陽的路很熟,他拐進巷道裡,稍微放慢了馬速,看到目的地時,便勒停馬兒,從馬背上跳下來,快步走進藥鋪裡。
藥鋪裡隻有一個掌櫃,他看見齊璞進來,臉上堆着笑:“郎君要些什麼?”
齊璞打量了一眼藥鋪,确實比尋常鋪子更大,櫃子摞得極高。
他取出俞行雁交給他的那張藥方,輕輕推了過去:“你看看。”
掌櫃捧着藥方,“诶唷”一聲。
他見齊璞盯着自己,忙道:“這可不便宜。尤其現在亂得很呐,藥材都不夠用的……”
“好。”齊璞打斷他,取出随身攜帶的碎金,放到桌面上,“夠麼?”
“夠,夠了。”
齊璞順利取了藥,轉身就走。
再回到城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還是和走前一樣,開着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門簾蓋着,遮住了裡面的動靜。
賀笃正在扇火,他小心盯着藥湯,生怕燒過頭了。
齊璞看了他一眼,快步進屋。那種他說不出來的味道更濃了,他看見俞行雁露出袖擺的手,此時青筋畢露。
“俞娘子,藥……”他頓了頓,問,“還要嗎?”
另一個醫士動了動,齊璞這時候才看清,原來他是在施針。那人沒有擡頭,金針輕輕撚動,淺淺的霧氣彌散在屋裡。
俞行雁朝他回過頭來。
她從來冷若冰霜的表情竟然破裂開,伸手接過他手裡的藥包,手指微微顫抖,聲音卻平穩:“多謝。”
俞行雁又看他一眼,她走了出去,把藥材交給賀笃。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俯身施針的醫士終于松開手,他往後坐倒,疲倦道:“我盡力了。”
齊璞默默站在外圍,俞行雁收拾妥當,又給趙老四稍微擦了擦臉,才告别離去。
趙七和賀笃一個照看趙老四,一個熬藥,他不知道做什麼,隻得坐在趙七身邊,低頭看着趙老四。
老人身上很幹淨,在這個時代,簡直是不可思議。
齊璞沉默着,直到趙七對他道:“阿郎,我能看顧好村長。”
“……好。”
齊璞站起身,他又看了趙老四一眼,對自己的心情感覺很複雜。
他走到門口,想告訴賀笃,讓他照看趙家這一老一少,誰知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讓他走不動了。
“阿郎……”
有些疲倦,有些艱難。
齊璞猛地回過身,不久前還閉着眼睛的趙老四已然睜開了眼。
趙老四依然雙目無神,好似知道齊璞在看他,眼淚不值錢似的湧出來,幹瘦的手臂顫顫巍巍,似乎想要抓住齊璞。
他的手青青紫紫,手背黝黑。趙七坐在一旁,幾度欲言又止。
齊璞恍若未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阿郎。”不知什麼時候起,趙老四也這麼叫,聲音嘶啞,“我家七郎……他好用,你留着他……”
生命的最後,他還是記着趙七。
齊璞神情未變,眼中卻泛起波瀾:“七郎奮勇争先,事事敢為,是個好兒郎。”
趙老四深深喘了幾口氣,呼吸困難。他既是年邁,也是因為長達四個月的極端天氣,老人随着趙七奔波一趟,中了寒氣,心力一歇,随即一病不起。
“我想求、求阿郎。”趙老四斷斷續續道,“七郎父母死得早,他沒名字……”
齊璞心中不知是悲怆還是感慨,原來始于交易的往來,最終也有了感情。
齊璞看向趙七,少年腰背筆直,神思不屬,卻仍像一把鋒利的箭矢,也像戰場寒冷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