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笃自幼在村子裡長大,他自然對村裡的人十分熟悉。
他先向趙銳告知了此事,讓對方從營裡挑人,自己則循着熟悉的路線上門找人。
賀家村名為匪寨,雖然與賀六郎混了十來年,一身匪氣,其中卻多是農家漢子。
賀力搬着木材,丢到院子裡,招呼正罵罵咧咧的妻子:“已經髒了,先不洗了吧。”
說完,他又朝兒子招手:“二牛,過來。”
男孩兒換了身舊衣服,走到木堆前,小聲道:“阿耶……”
賀力拍拍他:“你在這看着,别亂跑。”
妻子端着洗透過的衣服走到屋外,搭在繩索上晾幹。看見父子兩人一應一答,不由得笑了笑,随即笑容淡去,卻露出幾分愁色。
“六郎出了寨子,如今山上全是阿郎帶來的人。”她嘀咕道,“我也不是說不好,就是上回不是還吵起來了麼?要是再鬧點事,怕阿郎偏心他們。”
賀力頭也不擡,淡淡道:“誰都有意外,阿郎已然承諾出錢,用用土地也沒什麼。”
“話是這麼說。”婦人低着頭,整理着手上的衣料,“我看那些人……為那事心裡還不舒服呢。”
她嘴裡說的,還是齊璞占用了耕地的事情。
其實耕地今年原本就沒什麼用,隻是有些人擔心把村裡的地搞壞了,以後都不産糧。
後來齊璞承諾出事補償,這事算是平息了,然而營裡的人卻和村民産生了矛盾。
賀力把手裡的材料小心捧起,迎着光認真打量片刻,确認沒有什麼問題後,站起身,靠到妻子身邊:“二娘,你不用想那麼多。”
他柔聲道:“六郎既然願意跟着阿郎,你也知道,他最恨貴族子弟,如今阿郎卻是意料之外,人定不壞的。”
婦人歎了口氣,心道,阿郎人是不壞,可他又哪能日日關注下面的事?
她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啊。
她還想說什麼,忽聽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一同轉過身去,隻見賀笃從籬笆外探出頭,笑着叫了一聲:“叔,忙呢?”
賀力應了一聲,道:“今天有空,做個盒子。”
賀笃笑嘻嘻道:“叔,我有個事跟你說。”
賀力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妻子,疑惑道:“什麼?”
賀笃朗聲道:“阿郎需要木匠。”
賀二娘聞言上前兩步,壓低聲音問:“大郎,你跟嬸子說明白些,阿郎是要作什麼?”
這賀笃可不知道。他看了看賀二娘的表情,疑惑問:“嬸嬸,你不開心?”
賀二娘看他一眼,揮手道:“沒有的事。”
賀力于是輕輕按住妻子肩頭,向她安撫地笑了笑。他雖然隻是出身鄉野的木匠,也知道像齊璞這樣的人,肯定不會虧待自己人。
齊璞還住在第一次被關的房間裡,賀力到時,房間裡已經站了兩個人。
賀笃敲敲門,站在門外探頭看了一眼:“趙七動作還挺快。”
齊璞剛和趙銳說了兩句話,聞聲擡頭:“請進。”
賀力心情有些緊張,小心地避開屋子裡旁人探尋的目光,隻對上齊璞的視線。
早上才見過齊璞,此時卻還是第一次隔得如此近。
齊璞示意趙銳拉過來幾張闆凳,這才問:“你們都是木匠?”
衆人分别落座,齊璞掃了眼在場幾人,主要看着趙銳和賀笃分别找來的兩人。
賀力頓了頓,率先開口:“是,我做木工有十來年了。”
他竭力壓制,聲音卻還是微微顫抖。
随後另一個男子也道:“我也是。”
他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挑釁,直勾勾地盯着賀力。
齊璞點點頭,從桌面取來一張草紙,上面勾勒出潦草的畫線。
他将草紙遞給兩人,讓他們自己看上面的圖案,一邊抿了口茶水。
劣茶,難喝。
心中下了評價,齊璞一邊挑剔地品味,臉上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兩人。
賀力看起來沉穩冷靜,另一個男子名為程平,稍顯輕佻一些,似乎對賀力有些敵意。
敵意從何而來呢?
齊璞抿茶思考。他既沒有說過隻選一人,也沒有表現出自己的喜惡,甚至對于他來說,他更希望這兩人能達成良好的合作關系。
作為外來者的自己,作為本土人的賀家村,需要這樣的合作融合在一起。
過了片刻,賀力放下草紙,看了看身邊的男子,沉聲道:“阿郎的意思是,要做一個這樣圖案的妝奁?”
齊璞點頭道:“比這個小。我要一個這樣的模具,盡量精細些。”
他也不知道尋常木匠能不能達到要求,總之先問問,要是不行,他就隻能回洛陽折騰了。
誰知賀力與他對視一眼,竟給了肯定的答案:“可以試一試。”
程平定定盯着賀力,猛地轉過臉來,亦道:“我也可以!”
齊璞十分欣慰,一面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給你們一同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