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敲門聲在周府大門外響起。
門房打開側門,探出半個身子,迷迷瞪瞪地問:“做什麼?”
來人小心翼翼,點頭哈腰道:“今早收到了一份這個……特意送來給貴人掌掌眼。”
他一面說着,一邊捧出手中握緊的玉佩,掀開包裹的手帕。
門房正要罵人,眼睛卻不自覺地釘在玉佩上,忽地慘叫一聲,猛地拽住對方,跌跌撞撞往院子裡跑。
老夫人坐在圓凳上,沉默地将玉佩遞給身側婢女。
片刻後,她聽見婢女顫抖的聲音:“是……是郎君的随身之物。”
周家的玉佩,每一塊都是身份的象征。外人看不出來,他們作為周氏之人,卻一眼就能确定。
周老太太冷冷問:”人呢?”
送來玉佩的男人站在外圍,佝偻着腰,連忙回應道:“已經走了……”
“走了……?”
聽着這道拉長的尾音,他不由得額頭冒出層層冷汗。
果然周老太太冷漠的聲音立刻傳來:“那你們有什麼用?”
“……”
男人頓了頓,心中發苦,無可奈何道:“咱們已經在搜查他們住過的房間了。”
周老太太盯了他一眼,冰涼的視線看得男人一陣心慌。這客棧正是周氏名下産業,若是叫那幾人跑遠了,他必受牽連啊!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人匆匆而來,跪倒在老夫人身前,遞上一張布條。
布條傳到婢女手上,她将其展開。
精美的布匹上,繡着熟悉的暗紋。婢女心頭一跳,隐隐有了些猜測。
布料不長,浸出淡淡的墨痕,其上寫着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人綁了,拿錢來贖。
她呼吸一窒,耳邊傳來周老夫人的聲音:“寫的什麼?”
婢女手指顫顫,卻不敢不答,屈身跪下呈上。
蒼老的手指輕輕接過,良久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婢女不敢擡頭,隻聽見一聲尖銳的呼喊驟然響起。
“來人呐!夫人暈過去了!”
周府如何嘈雜不提,此時賀六郎早已換了身衣裳,離開那間客棧。
賀六郎遙遙望着城裡來往的行人,見他們肩頭扛着木樁穿梭在巷道,街頭施粥的棚子漸漸少了。
他站在高高的牆頭,扶着冰涼的磚石,觸手冰涼,在手心裡慢慢捂得溫熱。
王钰安坐在不遠處,發白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爍着光輝。她沉默地等待賀六郎,直到他終于轉過身來。
“如何?”她緩緩站起身,走到賀六郎身側,“冬日……已經過去了。”
賀六郎笑笑,那笑容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虛假。
洛陽,他年少久居的洛陽。
賀六郎還記得那條巷子裡進去,有一個面攤,老闆人很好,每回他去吃飯,都會多放些面條。
他對當年的洛陽如數家珍,畢竟他十歲起就在城裡讀書,每月回家一次,在洛陽的時間比在賀家村更多。
賀六郎猛地咬緊了牙,青筋不自覺的跳動着。他的視線從寬闊寂寥的街道上移開,落在王钰安飽經滄桑的臉上。
“如今……”開口才覺語不成調,他頓了頓,平複心情,“齊騁位高權重,不知有幾分是齊氏家族蔭庇,幾分是吳氏施舍?”
這話罵得很難聽。
齊氏乃開國元勳,吳氏卻不過仗着外戚身份,在朝堂上耀武揚威。齊氏近幾年雖漸漸沉寂,骨子裡仍有簪纓世家的傲氣。
王钰安同樣如此,然而她眼睛裡怒氣一閃而逝,竟飛快地壓抑下去,喉頭一滾,她道:“兼而有之吧。”
竟是誠懇地回答了。
賀六郎譏諷地笑起來,聲音輕柔,句句紮心:“齊家百年名門,也要淪落到攀附吳氏的地步。皇帝自诩聰謹,不也是被吳慎玩得團團轉?”
王钰安被他怼得臉色青紅,好一陣沉默。
“自欺欺人,顧頭不顧尾。”賀六郎柔聲道,“師姐何等聰慧之人,竟也看不透?”
話音一轉,他聲音漸漸冰冷,一字一句道:“真有意思,姜政亡國之君,你不早做準備,竟還想着……扶持社稷?”
賀六郎說罷,拂袖而去,走下高聳的台階。才走了幾步,便聽見王钰安慚愧的聲音:“是齊家對不住你。”
賀六郎停住腳步,微微側過臉。他沉默,良久方道:“不是齊家。”
齊家不曾對不起他,他怨恨的不是齊家。
兄長年少時在青崖書院讀書,他在王钰安面前随口一提,“我弟弟聰慧,無奈家中貧苦,付不起第二份束脩”,王钰安親口吩咐,送他入城讀書。
後來他同入青崖書院,與齊馳同窗學習,多多少少也受過對方恩惠。
齊騁與吳氏同流合污,害他兄長慘死,這筆賬他記得很清楚,但實則與齊氏無關。
齊家二子因此事割袍斷義,兄弟決裂,已表明立場。如今齊馳身在京城,齊騁遠在邊關,舊事重提,也無更多意義。
可是他心中還有一團澆不滅的火,說出來卻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