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殊雪姑姑,她從來都不舍得罰我。”桑苓氣定神和,還呷了一口熱茶,倒是宜秋吃癟,撇嘴埋怨,“你不怕,我怕呀。”
每逢桑苓不見蹤影,殊雪族長第一時間便會找宜秋問話,宜秋可是怕了這被開涮的日子。
客棧裡的店小二見桑苓對水壺自言自語,懷疑這說書姑娘是不是哪跟筋不對,一手把抹布甩上肩頭,提着一壺茶從她身邊路過,斜着眼睛看她。
宜秋可真愁桑苓這一天天的都不舍得回山神宮,思前想後找到了桑苓最怕的事兒,神叨叨的壓低聲音,“桑苓,你總是擅自離開山神宮,就不怕有一天又遇到魔尊伽昙,你忘了百年前因為他中了狐隐斬嗎?”
這話果真奏效,桑苓倒吸一口冷氣,想起百年前差點在秘境一命嗚呼,難免
對魔尊伽昙又懼又厭。
“你快回來吧,若是魔尊又來瀾昆山,那可就遭了。”
“我這就回。”桑苓打了個冷顫,從盤腰帶裡摸出一顆碎銀拍到桌面上,馬不停蹄的離開客棧,手裡還拿了一包細繩捆好的油紙包袋,裡面裝了給宜秋買的春菜拌雞絲。
店小二來到她的茶桌,收拾台面時好奇水壺裡什麼東西吸引說書姑娘的注意,剛打開壺蓋便見清澈的茶水裡有張臉淌在水中。
“鬼啊——”他一緊張将玉壺揚開,茶壺落地打碎。
一灘水迹與碎片拍在青磚上,掌櫃觑了他一眼,琢磨這小子是不是腦殼長草,手指在算盤上彈了彈,扣他工錢。
春日黃昏,山腳盎然,萬物争相複蘇,綠野延綿,應是好風景。
桑苓離開山腳的瀾昆都,獨自一路往山上走。
她雀躍小步,拔出路邊的一根狗尾巴草,學着那人間小哥兒把草根咬在唇間,哼着都城裡小孩都愛唱的春野小曲。
春光與她交輝相映,一襲水青色裙褥下,荷葉紗裙随輕快的步伐搖曳,舉止投足間是女子的靈動。
冰雪融化,蜿蜒小溪湍湍流動,町水鳴響。
溪邊礫石探出綠苔,桑苓小步一跳,輕輕松松的跳過小溪,忽聞流水聲裡交疊數聲狼嚎。
附近有狼?
她順着河道往下遊走,聽見聲音從一塊巨石的後方傳來。
繞過巨石,桑苓望見數匹白狼圍堵一頭灰狼。
白狼們怒目龇牙,狼牙鋒利,嘴唇蹭染不勻的血,嘴鋒邊沾染血水的狼毛凝成一簇簇。
至于那頭可憐的灰狼,它橫躺在碎石上,身軀微弱的起伏,皮毛淩亂啞光,形如枯槁,難以想象這頭狼經曆了何等的圍剿。
為首的白狼王張起獠牙,眈眈的眸子朝準灰狼的咽喉。
桑苓登時領會它的意圖,她連忙擡起手,垂直的袖口飛出一把小冰刃定在她眼前,她将掌心朝外,冰刃飛刺到狼王的腿前,紮進泥土裡。
“嗷嗚——”狼王回首,見是瀾昆山的主人,眼珠劃過不甘的光,放棄了狙殺灰狼,嗷嗚呐喊,帶頭離開。
既然神女有心阻撓,那便算了。
畢竟,它也受過桑苓的好。
桑苓見白狼走開,她也有機會靠近那匹可憐的灰狼。
灰狼連粗氣也沒喘一口,它的傷口流出的血滲入土地,黯淡的晶眸倒映蒼藍的天,絲毫沒有掙紮求生,連桑苓的接近也沒能喚起它的注意。
桑苓奇怪,她乃山神之女,通曉世間動物的話語,可這頭狼從始至終沒有嚎過一聲讓她聽聽它的傷勢,莫不成是個啞巴狼?
“放心,你不會死的。”桑苓朝它淺笑,灰狼沒看她一眼,卻察覺身體重新的一點點的被注入力氣,身體也奇迹般沒了疼痛,它睜開眼,初次看她,看她雙眸,也看她抹額的七色光寶珠。
今日,它與狼群走散,誤入白狼王領地被追咬,來到這道河床已傷重,就此倒下。
原本,它已在靜靜等死。
“你現在已經痊愈了,站起來看看。”桑苓輕喘了半口氣,眼眸卻是率先關心灰狼的傷口。
她通曉療愈術,救過不少林間的小動物,救活一匹灰狼費不了多少精元。
灰狼聽懂她的話,緩慢站起身,桑苓見它沒事,放寬心同時叮囑它,“你順着河道走,會看見一片果子林,那片地方不是白狼王的栖息地,你在那好好栖息。”
灰狼垂下尾巴,轉身往下遊離開。
夕陽烈照,它的絨毛如火燒,影子拖長,在溪邊的碎石上遊動,如浮光躍金。
而後,它停下四肢,狼眸回看桑苓的背影。
風意卷卷,殘陽落地,神女已經離開河道旁,烏緞乘風飄逸,水青色長裙被黃昏染上金浮絲。
灰狼舔舐自己的前爪,狼眸幽暗,凝望神女的遠處,直至徹底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