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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月鑽進馬車,幾乎瞬間,周身的力氣徹底消散,四肢重若千鈞,尤其是肩頭猶如粉身碎骨一般疼痛,無法支撐,倒在地上。
獨孤河火急火燎從箱子中掏出一堆玉瓶,拿出好幾隻碧色,扶着弑月腦袋喂下,又見她一路捂着左肩,知道是肩頭受傷,猶豫片刻,隻好将她衣物解開,僅露出肩膀,将紅色玉瓶中的藥膏塗抹上去,拿紗棉布包紮好,鋪開毯子将她移上去,又蓋上兩層毛毯。
弑月醒來時,已是次日黃昏,睜眼看見自己身上的毛毯。肩部任由殘餘疼痛,但相較昨天已減輕不少。她勉強撐着坐起來,看見在一旁盤坐着低頭打盹的獨孤河。
又望向窗外,景緻似曾相識,應該已進肅州。
獨孤河猛一點頭驚醒,正欲打個哈欠,突然發現弑月已醒,忙上前問道:“你還覺得哪裡痛麼?”
弑月望向他,經過休息,全身的疲憊已消除,正欲回答沒有,忽然覺察不對,橫眉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那。”
獨孤河急忙解釋:“你走後,我派人注意大道動靜,突然有一群怪人從東面過來,形迹可疑,所以我又放出鷹跟蹤那隊人,才發現他們找你的麻煩。”
弑月本是擔心弑月城方位暴露,但聽獨孤河是出于關心,心中軟下幾分,加之有始河守護,弑月城也難攻破,不必如此緊張。
于是神情稍緩和,低聲道:“多謝你們。”
獨孤河展顔一笑,雙眸如星辰閃耀,歡快道:“你沒事就好。”
說話間,弑月低頭望向自己掌心,默念心決,掌心長成一枚渺小微弱的光,倏忽而逝。
馬車已駛入獨孤家的地界。
獨孤河小心試探問:“你這次回家,有什麼收獲麼?”
弑月搖頭,在心中暗自回答,一無所獲。
甚至母親死亡後留在銅鏡無涯中的那點幻象,都不願見自己。
心緒驟然無限跌落,隻好望向窗外開闊的景緻來讓自己稍微振奮起來。
獨孤河凝視弑月許久,忽然起身,與外面的沉瑟交談幾句,沉瑟下馬,獨孤河牽過缰繩,調轉馬頭,竟然往另一個方向奔馳而去。
弑月詫異,問道:“你要去哪?”
“我帶你去看個好東□□孤河回首道,笑容明媚。
弑月心中狐疑,想到獨孤河幾次相救,但自己仍舊不能徹底放下心信任他,暗自陷入進退維谷中。
沒走多久,獨孤河忽然勒馬,對弑月道:“你看窗外。”
弑月探頭,漫天晚霞猝不及防地向她撲來,猶如錦緞一般,雲層皆鍍金邊,或如萬馬奔騰,遼遠壯美,或如一池春水,潋滟绮麗。
她情不自禁地起身,緩緩走下馬車。獨孤河忙跟上。
天地之間,一條大河如鏡般靜谧流淌,夕陽已沉沒一般,融金鋪滿整個河面,置身其中,仿佛自己整具身體都要化為夕陽的一部分徹底消融。
獨孤河在耳邊柔聲道:“我想你會喜歡。”
弑月情不自禁點點頭。
獨孤河又道:“所以,你願意原諒我麼?”
弑月仰面,定定望向他,許久道:“你還會欺騙我麼?”
獨孤河忽然雙眸顫動,羽睫紛飛,許久,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啞聲道:“我的确還有事瞞着你,對不起。”
一瞬間,夕陽已是一個騙局,眼前這個人從未對自己真心過。
弑月隻覺得一股憤怒與悲涼,身不由己地上前兩步,直視那雙深邃如寒潭的雙眼,夕陽下,猶如一望無際的森林。但那森林如此繁茂,連飛鳥都可吞噬。
她腳步踉跄地撲上去,想抓住那雙眼睛,但總歸肩頭傷痛,腳下不穩,一雙手隻堪堪攀住他的頸窩。
這裡的血是熱的,此刻隻要她想,她還是能讓這股熱血從他的頸項中噴湧而出。
然而一股腥甜再次從喉頭湧現,伴随着激烈的呼吸,驟然讓她眼前一黑,額頭撞在他的鎖骨上。
獨孤河攥住她的手腕,歎息一聲,沒有再說話。
河水已吞沒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