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晚。
店小二望向窗外寒風中卷裹的殘雪,不禁哀歎道。
距離獨孤家那位公子離開已有四十四天,在這四十四天中,他忠誠地遵從了他的命令,阿底提之經在獨孤家的繼承人獨孤河手中這一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傳遍武林。
老實講,他的确有些擔心。在他看來,獨孤家的繼承人是一個沒有架子也沒有城府的人,他願意和他打交道。
但此刻的天色如此晦暗蕭索,彷如自那日他離開後,時間再未轉動過,永遠停在那一天。
風雪永不停歇。
在獨孤河離開白骨客棧地第三日起直到現在,他已經遇到了無數次的偷襲、圍攻乃至光明正大地搶劫。
獨孤家的名号并未打消人們對于阿底提之經的向往,畢竟,隻要獲得經書,任何世家都可以不放在眼裡。
獨孤河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認識到,在這些進攻中有不少來自母親辭雀的指使,很顯然,她對兒子的忤逆極其不滿,乃至于下了死手。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自己的鮮血浸染了昙花,但并未讓它的皎潔有絲毫損失。
昙花與他而言,已經如同一個凝望他引誘他吞噬他 ,卻不給他任何回答的沉默深淵。
同樣的,他也不記得有多少人想先取走他的性命,再取走他的懷璧。那些人的來頭根蟠節錯,猶如過江之鯉,無非就是一些利欲熏心之徒,當然,也少不了一些道貌岸然之輩。
他見到不少熟人,但他們都裝作第一次見到他一般,并且出乎意料地一緻:先是為他的身份表達敬意,再是要求一睹阿底提真容,最後遭到拒絕後兵刃相向。
簡直讓他懷疑他們都是同一人。
他也時常會想,他們對她也會這樣客氣麼?
在那一天離開客棧後,他沿着那條渺茫的線索一路尋找,最終得知在三日前,的确有一起沖突,發生在肅州城外。
但在他趕到時,所有的痕迹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被人精心擦拭過一般。
而他竭盡全力找到的,不過是一句話:的确有一夥人圍堵一名女子,但女子負傷突圍,已不知去向。
什麼來曆的人,可以讓她負傷,他心中已有幾分定數。
和虛破同行時,世家尚且給練影堂幾分薄面,如今與虛破分離後,他們也不再僞裝,幾乎是露出獠牙一般窮追猛打,恨不得将她趕盡殺絕。
即便有獨孤家繼承人這一身份護身的他都已身心俱疲,難以招架,他不敢想象,她在大戰重傷後再加上參悟失敗的心力交瘁之下,是如何逃過一次又一次的襲擊。
所以他放出消息,希望可以幫助她引開追殺,哪怕隻是一部分。
這四十四天下來,他感到自己猶如在地獄裡曆經一番刀山火海,這幅軀體、血肉、骨架,都已不像是自己所有。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人在猶如行屍走肉般迎戰、抵擋、反擊、誅殺、逃亡。
不隻是幸還是不幸,至少那朵昙花還安穩在他懷中,散發出不懷好意的香氣,起初這香氣如此清新,讓人沉醉,此刻,這香氣簡直猶如毒藥,讓他恨不得将其撕碎。
駕馭神物必當付出代價,這是他親口對她說的話,此刻報應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準備去哪裡,任何一處看似平靜的角落裡都暗藏殺機,他或許在天地之間兜兜轉轉,卻仍舊停留在原地。
眼前又出現那條熟悉的道路。
一樣的道路,一樣的風雪,一樣的嚴寒。
這四十四天難道也隻是他在碳爐邊的一場夢?
夢醒了,時間幾乎紋絲不動,但周身的傷痕在告訴他,不是夢,你仍舊在地獄般的人間。
他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恍若隔世,還是那個空蕩的大廳,還是那個孤獨的店小二,還是這樣一個無望的風雪天,或許這裡已經被放逐到了時間之外。
小二看見他,更是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獨孤河上前,環顧四周,沒有熟悉的異樣,就近在一把破凳子上坐下,把頭埋在雙膝之間,許久,才悶聲道:“我要歇一會。”
的确,他太累了,方才在雪地中,他滿腦子都是自幼聽到的那個訓誡:在雪地中受凍,如果睡着了就等于是死亡。
而他一路上無數次想要觸碰那項禁忌,我想倒在這塊潔白無瑕的雪地上,我想一睡不醒,我想死。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麼的支撐走進客棧,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歇息一會。
店小二走到窗邊,擔憂地往外探望一眼。
“好像沒有人跟着,雪地上隻有你的腳印。”
見獨孤河沒有回應,他隻好又道:“其實這裡也不安全......”
還未說完,獨孤河已經擡眼猛地盯向他。
小二的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惶恐,一邊猛烈擺手,一邊沖他使眼色,似乎在懇求他趕緊離開。
獨孤河緩緩起身,還未褪去一身的疲倦,沙啞道:“小二,我一直有些疑惑,為何每次來你們的掌櫃都不在?”
甚至,他似乎沒有聽說過白骨客棧的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