筚篥的眼中忽然漾開些許愧疚和無奈，似乎預料到一場沖突将朝眼前這個人襲來。

但獨孤河的面容分外平靜，近乎一潭死水，他早已料到，筚篥既然在，那辭雀不可能不在。

母親已經從風雪中現身，肩頭還帶着破碎的雪花。

獨孤河無端地回憶起幼時，雖母親去深山中馴鳥，他們一連數日僵卧在雪地中，屏息凝視，注視着遠處的蒼鷹，雪也是如此落在母親的肩頭和睫羽上，讓她更像是一尊出塵超俗的聖像，那是他敬仰她，崇拜她，以由她的血肉而來的降生為此生最大的榮耀。

但此刻母親肩頭的雪漬隻讓他覺得腌臜。

“你回來了。”母親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恍若阿底提的創始者神女降臨。

那一刻，他很想回到母親的懷中，那是他難以抗拒的血脈的牽引，但正再他猶豫之時，手中的昙花竟然驟然更加寒冷，冷到讓他掌心刺痛，這股刺痛仿佛利刃一般隔斷了血脈的牽引，他忽然清醒過來。

如果我此刻回去，那之前一百天的尋找都将淪為泡影。

所以的跋山涉水，魂牽夢萦都将淪為他後半生的遺憾。

“不。”他定定望向母親，“我不會回去。”

但母親的笑容沒有半分褪色：“你會回來的，你當然會回來。隻是我提醒你一句，我給了你生命，我也有資格拿回來。”

獨孤河緩緩收回昙花，緊緊攥在手中。

這一路上遇到的襲擊，若說母親貢獻了十之八九，他是堅信不疑的。

她就是這樣的人，隻要你順從她，她便是最開明的長輩最智慧的老師最溫柔的母親，會全心全意地愛你，為你謀劃最穩健最有益的道路；但一旦你忤逆她，她也不惜動用最殘忍最無情的手段，懲罰你。

這便是誅天教教主的手段，能登上這個位子的人，自然也不會把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放在眼裡。

正如她自幼教授他的馴鳥之法一般，順從則安撫，不順則殺。

獨孤河自己也清楚，清楚母親的底線，在他将昙花攥回到自己手中時，就已經觸犯到了母親的底線。

但他已失去逃跑的機會。

因為母親轉瞬間已來到他的面前。

這一切都快得讓他的眼睛都沒來得及接受畫面，那一刹那，他想到的是在母親手中葬送的無數飛鳥。

或許自己也會和那些飛鳥一個下場。

但隻在眨眼之間，風雪中飛出一枚小小的雪花，徑直射向辭雀的眉心。

在辭雀分心躲閃之時，獨孤河抓住着一線生機，迅速投入風雪中，在呼嘯中消弭不見。

筚篥心領神會，立馬沖出門去，追趕他的蹤迹。

但辭雀隻雍容不迫地彎腰拾起那枚雪花，在指尖中，雪花不曾融化，反而泛着皎潔的月光。

獨孤河沖進風雪中，并不是為了躲避母親的憤怒，而是為了追尋那一星希望。

他看見了，那朵雪花上，分明是她的影子。

原來她還在，她并未忘記我，她甚至還願意救我。

那股難以控制的欣喜幾乎讓他的心髒充盈起來，飛向天際。

然而這天地間還是一片黯淡蕭索，灰白的殘雪随着嘶吼的寒風一起肆虐。

他情不自禁與風一起嘶吼：“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找你！你出來吧，我把花還給你，以後，不會讓你再為難了，我也不會再隐瞞你，你出來吧。”

但風聲撕碎了他的話語，連同殘雪一起洶湧流淌，不知去向。

筚篥根本不需要尋找，因為獨孤河并未躲藏，他就那樣坦然站在風雪中。

她為他的癡而詫異而無奈，同時也為他與主人的矛盾而擔憂。于是走上前，努力讓聲音穿過風雪：“你這樣做真的值得麼？值得為她與主人決裂，？值得為她放棄獨孤家繼承人的身份麼？”

他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聽到，因為所有的耳朵都一行捕捉呼嘯風聲中她的一絲動靜。

終于，或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或許是他一百天的苦尋得到回應，也或許僅僅是渴塵萬斛後的見到的幻覺。

在他身前的不遠處，過去是沙丘如今是殘雪的墳墓後面，出現一個身影。

那一定是她，因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還有人能出現在這裡。即便不是她，他也不會相信。

但當他走進那個身影時，那人卻如同海市蜃樓般消散，仿佛一切隻是風雪給他開的一個尖銳的玩笑。

筚篥依舊看着他，無奈喊道：“你真的瘋了，那不是她，那隻是一個幻影。”

然而獨孤河還是踉踉跄跄追了出去，此刻他已不在乎動作的利落與輕盈，笨拙得好似不會任何武功的普通人，已将他十六年來的所以關于武學的記憶悉數忘卻，畢竟，整副軀體似乎都已不受他的掌控。